[原創] [短篇] 選前焦慮

 



註:這是2020年1月大選前夕因焦慮而生的祭品文,有政治,有時事,謝謝大家讓我可以把它寫完!照例有十八禁性描寫,閱讀前請留意。







  1


  現在是凌晨一點半。

  回傳的內部調查情況很糟糕。傳統票流失得超多超快。現在非常緊急。沒有想像中樂觀。再說一次,沒有想像中樂觀。

  馬的,會關心這些消息的人到底有誰在想像、誰在樂觀啊。

  民調封關後的耳語一個比一個可怕,我焦慮得快要死掉。飯還吃得下,但睡眠狀況愈來愈差;明明知道這時應該暫時遠離任何不確定的訊息來源,但又無法放下手機──反正我也睡不著。

  下午我試過打開Line,無視群魔亂舞的工作和親戚群組,鼓起畢生勇氣向弟弟拉票──至少拉個政黨票也好。

  結果他只是告訴我他朋友也很焦慮,每天都和韓粉父母諜對諜大戰七百回合。我和他交換了幾個大笑的貼圖後,他開始聊別的事,我變得更焦慮,卻不敢再說了。

  我沒有勇氣再挑戰下去,畢竟愛我的人已經那麼少。我從小就很羨慕那些勇敢的人,而我也從小就知道我不是勇敢的人。

  愈想愈睡不著,我開始亂點手機裡的應用程式。

  因為選前焦慮,手遊和交友都被我荒廢好一陣子,遊戲送了一堆新年賀禮,交友程式裡也累積了許多未讀訊息。

  嗨阿龍。Hi。Hi。阿龍弟弟好可愛,約嗎。我也在台北。想看私照。要不要看我的屌。

  去死吧這些賤人,國難當前還只想打砲。Hi什麼Hi,約什麼約,到時被關進集中營看你跟誰約,啊牆壁如果有洞就可以跟隔壁牢友約啦。不過等等,我們會尊榮到能夠享有單人房嗎?

  我一邊腹誹他們一邊回覆訊息。

  嗨小杰。Hi。Hi。我是Top喔。哈哈真巧。也想看你。夠大我才要看。

  回完訊息後,我瀏覽起首頁的照片,今天隨機刷出來的有好多都是我喜歡的短髮眼鏡學生款,我看得心癢癢,卻老是在送出訊息或按下追蹤前冒出「如果這人是韓粉怎麼辦」的恐懼。

  幹,我要死了,我一定病了吧,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我絕望的隨手亂點,果然大家都不會在自我介紹裡寫自己是不是韓粉。

  話說我也沒寫我挺小英就是了。

  這個交友程式官方宣稱的使用者年齡是十八到三十五歲,就我觀察,平均落在在廿四、廿五歲上下,大學生也不少。

  昨天看了一篇文章,說廿四歲這族群經歷過四年前首投的興奮期,是年輕人中投票比率最低的。啊就是這些傢伙嘛。

  年輕人投票率已經很低了,這些人更低。

  混帳東西,誰准你不關心政治,誰准你害我們落入被糟糕的人統治的恐懼──略過一張張臉蛋帥氣身材誘人的照片,我胡亂看著每個人的自介,腦裡想的卻是些毫無理性也引不起獸性的東西。

  點著點著,一個自介引起我的注意。

  L,線上,距離○.五公里,四十一歲,想尋找:廿五歲以下朋友。

  四十一歲在這邊很少見,還想找廿五歲以下的朋友,有沒有搞錯?我瞬間又想起另一篇文章說,四十一到四十九歲是投票率最高的族群,是決定我們這些不投票的年輕人的未來的……老人們。

  這個「老人」的公開照片沒露肉也沒露臉,在一堆肌肉和臉照中間簡直是清流,應該是在洗手間對著鏡子拍的。

  鏡裡的男人穿著合身的藏青色襯衫,身型偏瘦,長袖半捲,袖口露出的手臂還算結實;領口釦子開了兩顆,從下巴到鎖骨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製造出大大小小的陰影,顯得皮膚格外白皙。

  看著那張照片和這人的年齡,我幾乎要生氣起來。

  老人憑什麼決定我的未來。

  老人憑什麼只露脖子鎖骨就那麼性感。

  搞不好……搞不好是韓粉……再過半個月就要廿六歲的我,用氣到發抖的手指傳了訊息過去:「嗨,能看你的私照嗎?」

  他過了幾秒就回覆我了,還連回我兩條,看起來很急的樣子,哼。

  

  「行呀,小帥哥。」

  「給你看的話,一月十一日星期六,你會去投票嗎?」



  1.5


  我嚇了一跳,這個四十一歲的人會不會也是韓粉?難道他想向我拉票?我皺起眉頭,還是老實回答「一定會去投的啊」。

  「真的嗎,你好棒。」

  他回完這句就傳了照片過來。

  如果首頁那張照片是在廁所鏡子前拍的,這張搞不好就是坐在馬桶上拍的了,從燈光和背景看來是同一個地方。

  黑色西裝褲,深灰色短襪,深褐色牛津鞋。照片裡的雙腳輕輕疊著向前伸,褲管下緣露出一小截肌膚。

  「怎麼給我看腳。」

  「我腳踝好看。」

  我盯著照片裡那一點點白到刺眼的膚色。他的深灰色短襪只比鞋口高一點點,襪口就卡在踝骨下緣,微微向下凹。

  大家都說,交友介面上只給人看局部照片的,不是身上有缺陷就是性癖古怪。我以前看到那種照片會主動略過,但現在我只覺得我好像變了,變得有點變態,跟平常的我不太一樣。

  我也已經忘記要害怕他是不是韓粉了。

  我屏著呼吸回訊息給他。

  「有沒有別的照片?」

  「還想看?」

  「嗯。」

  「想看哪裡?」

  他這麼問,我的臉突然變超燙。怎麼這樣問?想看哪裡都可以嗎?

  在腦裡迅速的想了幾個「哪裡」,我臉上的熱度就一下子蔓延到耳根頸脖甚至眼眶,我用力眨了下眼睛,勉強打出一句「想看臉」,還沒來得及送出,這個四十一歲不知道是不是韓粉的鎖骨頸子和腳踝都很性感的奇怪的男人,又丟了一則訊息過來:


  「總統投三號就讓你看。」



  2


  現在是凌晨兩點,我硬是把只距離我○.五公里的L給約了出來。我答應他總統票會投三號,但我不要看照片,我想跟他見面。

  他一開始很不情願,我用立委票加碼釣他,說我真的只想見個面聊一聊,他才勉強答應,跟我約在捷運站附近的便利商店。

  我穿上外套,帶了手機鑰匙和錢包,小跑步前往約好的地點。

  路上無車無人,夜深無聲。我跑得很急,但在接近那家便利商店時又刻意放慢腳步,因為我不想在見到他時顯得太急--到底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我為了見他一面,只剩政黨票是自由的了。但其實我沒什麼損失。

  被自動門的叮咚聲嚇醒的店員過度熱情的朝我大喊歡迎光臨。我隨便拿了瓶運動飲料結帳,忐忑的走向座位區。

  座位區在店面深處的角落,已確定絕對不會是韓粉的四十一歲骨感男子就坐在角落的角落,垂著頭駝著背,雙眼無神的滑手機。

  他穿著皺皺的墨綠色帽T和黑色牛仔褲,膚色在日光燈下只差半個色階就可以稱為慘白。髮絲細軟卻蓬鬆,即使一臉疲態仍能看出五官十分斯文,眼睛很大,眼窩周圍泛著明顯的青色,看來像是暈染得宜的眼妝。

  我在他對面坐下,開口說了聲「嗨」。

  「喔,嗨,阿龍嘛。」L瞇著眼抬起頭,接著就開始抱怨:「這種時間硬要出來見面幹嘛,我看你也睏得要命,啊你明天是不用上班嗎?」

  他邊說伸了個懶腰,桌面下的腳伸過來輕輕碰到我的腳。我忍不住低頭偷看了一下。他的牛仔褲很貼身而且有點長,我沒能看見他的腳踝。

  他穿著夾腳拖鞋--應該說他把他的夾腳拖鞋墊在他的光腳下面。他的腳比臉和手更白,腳趾細長,腳背肌膚下隱約透出靜脈血管淡淡的藍色。

  我吸了口氣,火速移回目光。「那你就不要出來啊,我又沒逼你。」

  我打開運動飲料灌了一口,才注意到他桌上那杯咖啡已經喝完了。

  他手機平放在桌面,手指在螢幕上滑來滑去,眉頭微皺,繼續抱怨:「算了,反正我躺著也睡不著……至少你還願意去投票,哪像這一個,竟然回我『我星期六去投票你就幫我吸嗎』,有病啊怎麼這樣跟陌生人說話……」

  「修但幾勒。」我伸手蓋住他手機,有點不爽。「你還在繼續?」

  他又抬頭看我,眼睛眨了兩下。「蛤?什麼繼續?」

  「跟我約出來還繼續釣別人啊!正常人會這樣嗎?」

  「有什麼關係……我又沒要……也不是你誰……」

  他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一邊低頭打字。

  我不知哪來的膽子,伸手去搶他的手機。

  「你幹嘛?」他打字的手指還停在半空,愕然看著我。

  「我半夜把你約出來,是想叫你冷靜一點。」

  「我要冷靜什麼?手機還我。」

  我關閉了交友軟體才把手機還他。他接過手機,也沒再低頭操作或打字什麼的,只是睜著那雙明顯睡眠不足的熊貓眼看我,等我叫他冷靜。

  我斟酌著用詞。「選舉是一時的,你應該更珍惜自己……」

  幹,我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爆出誇張的笑聲,笑得連店員都跑過來看。

他趴在桌上笑了一陣才緩過來,邊嘆氣邊用右手撐起臉,歪著頭朝我微笑。

  「你以為我用身體拉票啊?我沒有。」

  他說「我沒有」這三字時聲音拉得老長,一邊伸腳在我小腿上蹭了一下。

  想起剛才曾瞥見那白皙腳背上的青筋,雞皮疙瘩從小腿竄上背脊,我氣到都結巴了:「還還還還說沒有,那那你的腳現在在幹嘛?還還還有,你在交友軟體找年輕人搭訕,用照片騙票……你說,你到底傳了照片給幾個人看……」

  我也要看。我懸崖勒馬,沒說出最後這句話,但說到這程度已經很丟臉了。而他換了一隻手托住臉頰,眼睛笑得更彎。

  「只有你成功解鎖第二張照片啦,阿龍。」

  他笑起來眼下會出現漂亮的臥蠶,還會在眼周擠出細細的皺紋。我心臟突然跳得很快,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見他又低頭滑起了手機。

  「啊,那個要我幫他吸的現在改口說要幫我吸了,現在年輕人怎麼回事。」  

  「不要回了啦!」我再度搶走他的手機,再度關掉他的視窗。

  他無辜的看著我。「你到底叫我出來幹嘛,小朋友。」

  「那你又為什麼要讓我約出來啊,大……」我看著他的臉,「大叔」兩字實在說不出口,臨時改換成「大哥哥」,他又趴到桌上狂笑了三十秒。

  笑完第二輪他是真的累了,整個上身軟軟的攤在桌上。接著又開始抱怨:

  「我睡不著啊,一閉眼就夢到基努李維穿著整套國旗裝說要去參加造勢晚會,嚇醒之後又想起聽見大學生聊天,說星期六不回家,不差他一票……幹,你們年輕人只會笑韓粉都是老人,自己又不投票,活該被糟糕的人統治……」

  「所以你就上線用身ㄊ--用照片騙票。」

  他撐起頭瞪我。那雙眼睛裡有點血絲,但還是黑白分明好看得要死。

  「騙票騙票,騙個屁票,你是被騙了嗎?就說照片只給過你了。」

  我的手指在桌上蠢動,朝他的手緩緩前進。

  「欸,L。你為什麼叫L,你姓林嗎?」

  「林梁羅連盧陸劉,你猜。」

  冷靜點啊阿龍,振作點啊阿龍。這個男人四十一歲,比我大了十五歲,恬不知恥的在交友軟體上用照片騙票,拐得我在深夜的街頭奔跑,還被他嘲笑。

  因為他跟我一樣很焦慮……我用力握住他涼涼的手,他被我嚇了一跳。

  「明天一起參加選前之夜吧!」我的臉一定很紅,但我覺得這點子很棒。

  L先是一愣,接著又開始狂笑,這次笑了超久,笑到喘氣都還停不下來。


  可惡,老人怎麼這麼難約啊。



  3


  雖然一開始很不情願,但L還是答應跟我一起參加選前之夜。我跟他都是六點下班,約好各自搭捷運過去,到自由廣場的牌樓下面集合。

  「下面哪邊?那個牌樓超大的。」明明約成功了,我還是很緊張。

  「中間好了,就自由廣場那四個字下面。」

  「是自的下面?還是由的下面?還是廣或場的下面……」

  「煩死了!下面就下面,又不是不認得臉!快回去睡覺了!」

  便利商店的深夜小約會就結束在他的責罵聲和店員關愛的眼神裡。他起身離開時還往我後腦拍了一下,一臉超級不耐煩的樣子。

  我目送他趿著拖鞋走遠的背影,遠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家。

  他拍那一下的指印彷彿還留在我後腦,我這一夜睡得超級香甜。

  隔天辦公室裡人心浮動,我完全無心上班──當然不全是因為睏。SNS上充滿了各行各業男男女女崩潰動搖的文字:昨天晚上凱道韓粉超多怎麼辦啦、到處都是國旗裝和H外套好可怕之類的。我懂啊我懂,我昨天晚上就是因為看了太多國旗裝才睡不著的。我沒問L為什麼睡不著,但他一定也是。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關了電腦飛奔而出,心情好像忽然又回到昨天晚上,我急著要去見L,但又不想讓他知道我很急。

  跟昨晚不同的是,當我跑出捷運站往牌樓移動,跟我同方向的人好多好多好多,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急切。

  牌樓下不算熱門集合地點,我一眼就看見L。他穿著跟自拍照裡一樣的藏青色襯衫、黑色西裝褲和深褐色牛津鞋,背著一個扁扁的背包,站在自由廣場的「由」字下面,正在低頭滑手機。

  我悄悄從他身後靠近。看見他的手機畫面,我忍不住大叫出聲。

  「欸,不要再回他了啦!」

  L明顯被我嚇到,手機差點就掉到地上。他把螢幕轉為休眠,手機收進口袋裡,皺眉朝我抱怨。

  「幹嘛突然大叫,被你嚇到中風怎麼辦。睡眠不足很怕吵你知道嗎?啊啊我幹嘛答應你來這裡,等一下一定很吵……」

  「你不要再回那個性騷擾帳號的訊息了啦。」

  他還在跟那個一開始要他吸後來又說要吸他的傢伙私訊,對方似乎對他很執著,我剛剛看到的訊息是「好想親手把你的○○分開,用舌頭●●」。

  我沒看清楚○○和●●是什麼字,但感覺已經很糟糕了。

  「聊聊而已有什麼關係。」

  「你還想騙他出去投票嗎?哼!搞不好他出門去投的是ㄏ──」

  「這給你。」

  L從他的背包裡拿出幾支小旗子分給我。我愣愣的接過,一支是綠色的農字旗,一支是橘色的昶字旗。

  「剛剛有人在發,我就跑去要了,現在好像都發完了,你要感謝我啊。」L自己只留了一支粉紅色的旗子,粉紅色很適合他拿。

  我把兩支旗子握在右手,不知怎地有點緊張。我告訴L:「其實我是第一次參加造勢活動。」

  「我也是。啊不過你遊行總有去過吧?氣氛感覺還滿像的。」

  我搖搖頭,他一臉不可置信,但也沒說什麼,只是伸手輕推我的背,催我前進。

  沸騰的人聲和巨型螢幕的燈光在馬路的另一端,我們像游魚般被那光線和聲響吸引,順著人潮在寬廣的四線車道上前進,直到再也不能前進為止。

  「怎麼有烤香腸的味道。」才剛站定,L又開始抱怨了。

  「我去買給你吃?」

  「不用啦。」

  人太多太吵又太擠,音響的聲音也很大,我跟L並肩挨在一起,卻沒有辦法多說什麼話。

  L專心的望向前方,我斜過眼偷偷看他,想著他只比我矮一點點,想著他今天的襯衫居然釦好釦滿,想著他的腳踝和腳背,想著他是不是跟我一樣,在人群中覺得既興奮又安心。

  我們站了一會兒,到剛剛都還算空曠的後方馬路不知何時已站滿了人,而原本就站滿了人的地方則被站得更滿。

  我肩膀向後挪了挪,L很自然的站進我臂彎裡。但他還是只看著前方。

  活動開始後,我們馬上進入情況,跟身邊眾人一起舉高旗子回應舞台上的口號,在每一個人名出現時大聲歡呼,或是舉起手機打開燈光搖擺,或是低頭狂戳那個在Line視窗下方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出現的代表「我會去投票」的圓圈圈。

  好嗨啊,好爽啊,我應該要早點參加這種場子才對。

  競選活動必須在十點結束,我和L結結實實的從六點半站到十點。

  這三個小時半對我來說幾近魔幻。過去數月裡折磨得我不能成眠的焦慮此刻煙消雲散,各色旗幟各類口音各種膚色髮色的男女老幼擠在一起,用歡呼和掌聲進行了一場超大規模的集體治療。

  L和我幾乎沒有交談。我們雖然約好了一起來,一起像傻瓜一樣打call尖叫,但我們其實都只是孤身站在這裡。就像過去的人生一樣,在人群裡、在朋友身邊,沒有人真正是跟我們一起的,一直都沒有。

  但是今天我卻覺得身邊這數十萬人應該是可以包容我們的。

  唉,這可是選前之夜啊,我喊著喊著竟然想哭了。到底是誰在這裡施展了什麼巫術呢。

  不必全部,不必很多,甚至不必指定哪個人,這麼多人裡面,只要能多一個人願意愛我,我就覺得很棒了。應該會有吧。一定會有的。

  舞台熄燈後,人潮開始向四方散開。我舉著旗子還有點恍惚,L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幹,超爽的,我今天睡得著了。」

  他瞇起眼睛,笑得露出了牙齒;我這才發現他不但脖子鎖骨手指腳踝長得性感,連牙齒都好看。


  從大型治癒現場向外散開的人流仍然有暖暖的包容效果,我和L上了捷運,一聲不吭的站在人群中,回到我們都要下車的那一站,相握著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開。

  反正他沒有反對,我就這麼牽著他的手,一路跟他走回他家。他家就在我唸的國小對面,我告訴他對面這是我母校,他「嗯」了一聲,慢條斯理的從背包裡撈出鑰匙,門開了才轉頭對我笑道:「你進去讀一年級時,我搞不好大學剛畢業欸。」

  啊幹,我為什麼要開這種話題──關於年齡差的悔恨沒能持續太久,我跟在L身後走進玄關,順手關上大門,還沒看清楚鞋子要脫在哪邊,L就一把揪住我衣領,把臉湊了過來。



  4


  關於接吻,我還滿純情的。至少約砲時我不會輕易和人接吻。可是現在L的臉離我那麼近,眼睛直勾勾盯著我,不吻他實在太失禮,畢竟我們才剛共度一個既激情又孤獨的選前之夜。

  我伸手撈住他後腦,在他笑意消失前用力吻住他,一邊親一邊用另一隻手去解他皮帶。

  他的嘴唇薄且柔軟,溼漉漉的舌頭從唇間伸過來,試圖捲住我的。這麼纏人的吻法讓我馬上就興奮起來,但我手上的動作卻很不順利,皮帶拉了半天都沒能抽出來。最後他嫌棄似的撥開我的手,自己把皮帶和褲頭解開,拉著我走向他的床,沿路把長褲和襪子都踩脫在地上。

  雖然認識不到一天,但我覺得L應該很懶也很怕麻煩。他一開口就是抱怨,說話超過兩句就不耐煩,走路也慢慢的,連交友軟體上的照片都在廁所裡一次拍完。

  而今他脫褲脫襪飛撲上床並且從床頭書櫃的夾縫裡找出套子和潤滑劑的效率之好,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這落差讓我有點錯愕。

  L把套子和潤滑劑塞到我手裡,橫躺在床上,細白的十指移到胸前相抵著,一顆顆解開襯衫扣子。解到第三顆時,他才像想起什麼似的,仰起下巴問我:

  「我太急了嗎?」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拉得老長,一邊抬腳來蹭我早就硬到不行的陰莖。

  沒有,再急都沒我急。我深吸了口氣,飛快把自己脫光,拆開了手上的保險套。

  昨天一見到他本人時我就幻想要跟他上床了,妄想中的我不但舔了他的鎖骨、咬了他的腳踝,還揉了他其實滿有料的胸、捏了他兩邊乳頭、讓他在我嘴裡和手上都各射一次才插進他後面,邊幹他邊玩他射過兩次後變得又軟又熱的陰莖,弄得他不得不用那懶洋洋的嗓音向我求饒。

  幻想很豐滿,現實則更加豐滿。現實是他還沒有任何示意我就壓到他身上去了,根本沒心思去做那些硬不起來時才有空做的事。我既沒舔他也沒咬他,戴套潤滑後就迫不及待的抓住他的腰,分開他雙腿一口氣挺到最裡面。

  大概是插入的動作太過粗魯,他發出了像是被嗆到的呻吟聲。那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性感,配合著溫暖黏膜抽搐般的收縮,卻足以讓我才剛插入就又漲大一圈。

  「你……好歹也客氣一點,我都……啊!」

  這句抱怨和他斜瞪過來的視線就很性感了。一陣甜蜜的戰慄從脊骨尾端竄上後腦,我連髮根都覺得爽,忍不住彎下腰吻他,邊親邊按著他動起腰來。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客氣,L被我頂得連聲呻吟,腰腹都幾乎懸空。他一腳踩上我肩膀,施力想把我踢開,我抓住他腳踝,順著小腿大腿一路揉捏上去,把他的臀瓣分得更開,讓我的陰莖能進得更深。

  L的腳和膝蓋不斷試圖頂開我,雙手卻一直掛在我脖子上,我低頭吻他時,能感覺到我的汗水沿著臉頰滑進他鬢角,也能感覺到他掛在我脖子上的雙手移到我後腦,反覆摩挲著我的頭髮。

  然後他那被我進出翻弄的狹窄穴口就會變得更緊一點。

  啊,他很喜歡接吻嗎。

  想到這裡,我放慢了腰部的動作,鬆開他的嘴唇。

  窗外路燈的光線從窗簾縫隙間透進來,在他泛紅的裸胸上畫了一道橫線。看著他起伏的胸膛和張嘴喘氣的模樣,我有那麼片刻回復冷靜。無論如何,還是要有點禮貌。

  「套子……還有嗎?」

  L一愣。「還有啊,你問這幹嘛……啊,嗚……啊!等……等一下……」

  我不再客氣,雙手按著他膝蓋,加快了抽送的動作。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伸手遮住臉,把破碎的叫聲悶在掌心裡。我著迷的看著他腿間,他勃起的陰莖立在陰毛中間,隨著我的撞擊色情的晃動著,不停從前端滲出液體。

  我很快就射了,整個人脫力壓在他身上喘氣。

  L嫌我重,只讓我壓了幾秒就伸手來推我。我側過身,從他體內離開時,他明顯的瑟縮了一下。

  「不是叫你客氣一點嗎?也不想想我都幾歲了,有必要這樣一直按著我做嗎……啊啊啊我腳都快合不起來了……」

  果然一開口就是埋怨。我拿掉保險套打結丟到一旁,把正準備下床的L拉回來,讓他躺回原來的地方。

  「你幹嘛……嗚!」

  被我含住陰莖時,他全身一跳,發出了彷彿少女哭泣般的哼嗚聲。我用舌頭和口腔擠壓著他仍然硬挺著的性器官,他的反應非常劇烈,兩隻手都抓住了我頭髮,雙腿卻緊緊夾著我扭動。

  啊,他果然也很喜歡口交。

  我讓他在我嘴裡射了一次,在他堅持之下跑去浴室漱了口,才獲准回到床上吻他。他真的很喜歡被親吻,我從他耳際吻向他頸項,舔過鎖骨凹陷處,再回來親他嘴巴。他瞇起眼睛,露出了昏昏欲睡的表情。

  然後我捏住他兩邊乳頭,用拇指揉搓,它們很快就立了起來。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因為我再度勃起的老二同時貼上了他腿間。

  「還要再一次嗎?」他的聲音變啞了。

  「嗯,還要。」我把頭埋進他頸間摩蹭。「你說還有套子嘛……我還要……」

  L嘆了口氣,很不情願的伸手到床頭書櫃裡再摸出一個保險套給我。他好像也滿喜歡被撒嬌的。

  這次我們都比較有餘裕了,我在他身上補了超量的潤滑液,一邊幹他一邊吻他,鎖骨、腳踝、手腕和乳頭都沒有放過,他胸部腰側和臀部都被我揉得紅紅的,大腿和肩膀咬起來的口感好得不得了。

  大概我第二次太過持久,他被我搖到後來已有些不耐煩,不停在我低頭咬他乳尖或腋下時直接搧我巴掌。

  「會痛。」我向他抗議。

  「你……要做多久,快點射一射……」

  「你射我才要射,我們一起。」

  我握住L那半硬半軟的陰莖,邊抽插邊幫他打手槍。L放聲罵了出來:「幹!什麼一起射,又不是……拍片……啊、啊,不要……不要捏……」

  我大概是瘋了。這男人大我那麼多歲,我卻覺得他一切反應都很可愛。但做愛果然不是拍片,他射精前的痙攣絞得我快沒命,最後我還是比他先射。

  他射第二次之後真的不行了,就算我把他的精液塗進他肚臍裡用指頭搔弄,他往我頭頂打的那兩下也輕得像是在誇獎。

  「結束了就乾脆一點,不要再玩了。」

  我依言躺在他身邊,但還是很想觸碰他,於是把臉靠過去,繼續跟他接吻。他願意跟我接吻。

  L整個人軟得像是要化掉般,讓我有種可以把他吸進肚裡吃掉的錯覺。

  即使流了一身汗,L身上的味道仍然很好聞。他的床躺起來很舒服,我有點飄飄然,覺得整張床就像海面上的小船一樣搖搖晃晃。

  「睏了嗎?」

  而他帶笑的聲音也像海潮般遙遠。我暈陶陶的點了點頭,正想把臉依偎進他胸部好做個活色生香的美夢,就被他從床上掀了下來。

  「睏了就快點回家睡覺,明天不要忘了去投票。」

  我坐在地上震驚的看著他。他全裸坐在床沿,帶著一身牙印和指痕,蹺著二郎腿滑起了手機,嘴裡不忘催促我快點穿上衣服回家去。

  我撿起衣服一件件穿好,見他伸指正在打字,頓時感到委屈起來。我質問他是不是還想約別人,他把枕頭丟了過來,砸中我的臉。

  L罵道:「被你這樣折騰完我哪有力氣約別人,快回去了啦。」

  他的回答讓我好過了點,我也的確是睏了。明天還要投票,身分證印章都放在家,再怎麼想跟他待在一起,也不能就賴著不回去。

  忍著心底的千百個不甘願,我收好東西走向門邊,L卻突然叫住了我。

  「阿龍,來加個Line吧?」

  我胸口猛地一跳,回過頭,只見他仍然全裸蹺著腳坐在那,拿著手機朝我輕晃,又笑得露出了牙齒。


  「明天投完票,一起吃早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