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大正風味paro] 石切丸先生(下)




  「你這皮帶很眼熟呢,好像在哪看過。」石切丸也能看見黑暗裡的青江。

  青江忍耐著。他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麼,總之他正在忍耐,忍耐得連腦子都不太好用了:

  「啊?你說什麼……皮帶?唔,皮帶啊,中元節的時候燭台切先生送給社上男職員一人一條,說是跟他用的相同款式,希望大家都能變得帥氣……嗚哇!」

  石切丸粗魯地解開青江的皮帶釦,「刷」地一聲把皮帶抽了出來。

  抽出皮帶的力道很大,青江細瘦的腰肢被帶著向上提了一提。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得青江魂飛天外,身體一落回地上,他就手忙腳亂地試圖坐直,生怕石切丸恃惡行兇,順勢把他給就地正法。

  不過石切丸站起來的速度比青江坐起來還快。

  當青江發現自己其實隱約期待著進一步被欺負時,石切丸已鬆手拋下那條皮帶,邁步走開了。

  青江呆呆地看著他走回桌前。

  石切丸點起燈,室內以桌子為中心亮了起來。蓋上燈罩後,他在桌邊屈膝坐下,伸手拿起鋼筆。

  「青江晚上還要校對和排字嘛?你再睡一下,我寫完會叫你。」

  「好……」

  說是說好,但青江哪裡還睡得著。他把頭髮重新束好,偷偷摸摸地撿回皮帶。握到皮帶上的金屬部件,回想起石切丸用手指磨擦皮帶釦時施加在自己腰間的壓力,他瞬間害羞到連眼角都泛出淚水,抖抖索索的手指弄掉了兩三次才把皮帶繫回腰間。

  接下來就是等了。

  聽慣了的沙沙寫字聲連綿傳進耳裡,青江抱膝坐在原地發呆,看著石切丸專心寫稿的背影,不知不覺竟生起了幽怨的情緒。

  「石切丸先生。」

  「嗯?」

  「來聊聊吧。」

  「青江想聊天?不怕影響我的進度?」

  「你不是快寫完了嗎?」

  「是啊,快寫完了。好,來聊天吧……唉,我肚子餓了。」

  「快點寫完交稿就能去吃飯了。」青江又叫了他一次:「石切丸先生。」

  「什麼事?」

  「夢久少爺這麼花心,最後會跟誰在一起?」

  「你想搶先知道結局啊?可不能透露出去喔。」

  「我不會透露出去的。」

  「依市子。」

  「……那誰?」

  「夢久的女僕,從小就陪在身邊照顧他長大。前幾章出場過,這章第一次提到她的名字。」

  「喔是她。可是夢久那麼愛慕芹子,一方面又心繫繪霧,依市子看起來沒什麼機會啊?這要怎麼發展呢?」

  「這一章就有發展了。你還要聽嗎?我剛剛才說到一半。」

  青江吞了口口水。「麻……麻煩用最精簡的方式說明。」

  「沒問題。」石切丸答得爽朗,聲音裡又隱約帶上笑意:「夢久回到家後,才一進門,就看見依市子紅著雙眼朝他走來。她解開自己的衣服,熱情地抱住他,向他要求一夜的歡愛。」

  青江又吞了一口口水。石切丸的確按照要求精簡描述了,但青江覺得情況還是非常糟糕。也許問題不在文字上頭,在於石切丸的聲音。

  低沉而又乾淨,像在深深的湖底浸過的聲音。

  與那溼潤的嗓音相比,青江的聲音顯得很沙啞:「那夢久他──」

  「當然是做了呀。他可是多情輕浮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的夢久少爺呢!胡思亂想了一整路,身體早就躁動不已,哪裡抵擋得住如同姊姊般親密的依市子這般向他袒露肌膚,楚楚可憐地懇求──」

  石切丸又開始描述細節了。青江急忙打斷他:「你說依市子如同夢久的姊姊般,那她怎麼會突然這麼主動?」

  「嫉妒嘛。她知道今天夢久要去和繪霧幽會,嫉妒得坐立難安,身如火焚啊。」

  「夢久也跟芹子約會過很多次,為什麼她到這時才發作?」

  「芹子小姐是名門閨秀,依市子雖然嫉妒,卻也無話可說。可是繪霧不一樣,繪霧是有夫之婦,還比夢久年長許多。若繪霧這種身份的女人可以得到夢久,那自己沒理由不行……依市子是這麼想的。啊,嫉妒果然是戀愛的醍醐味,能讓為情所困的人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那後來夢久就慢慢愛上依市子了嗎?」

  「沒有喔。」石切丸回頭瞟了青江一眼。

  「咦?可是你剛剛說他們最後會在一起。」

  「在一起了呀。」石切丸用鋼筆抵住自己臉頰,輕壓出一個人工酒渦。「流連花叢的夢久讓依市子痛苦不已,最後她在大宅縱火想把他燒死,但夢久命大,只毀了一隻腿和一隻眼睛。」

  「呃……」

  「身負殘疾的夢久再也無法憑著俊俏的容貌出去招蜂引蝶,他只剩下依市子了。依市子很滿足,她用幾乎等同於監禁的方式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夢久。夢久依附著依市子生存,一方面忘不了只讓他摸過頭髮的芹子小姐,一方面無法抗拒依市子的溫柔;她深愛著夢久,時時刻刻誘惑他以殘廢的肢體與她交纏。每天都會做愛喔。」

  「噢……」

  「夢久就這樣度過了餘生。全文完。」

  「哇喔……」

  「這個結局怎麼樣?」

  「過得很幸福嘛夢久。圓滿得我都有點羨慕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石切丸笑出聲音,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夢久被弄瞎的是右眼喔。」

  青江悚然而驚。「喂,幹嘛針對我啊!」

  石切丸沒有回答。他不知何時早已停了筆,半轉過身,朝青江招招手:「好啦,我寫完了,你把原稿拿走吧。然後我就可以去吃飯。」

  「我也還沒吃啊,別說得好像是我害你餓肚子。」

  青江膝行到桌邊,接手整理好散放在桌上的稿紙,依序疊放整齊之後,珍而重之地把它們收進自己的手提包裡。

  每次一拿到原稿,他就會急著離開。石切丸看著他以疾如風火的架勢收起稿紙穿上西服外套,只消幾個眨眼,剛才還坐在他身後打瞌睡的青江就在玄關穿好鞋子了。

  石切丸心不甘情不願地朝玄關走去。他一向送客到門口,青江知道這一點,所以穿好鞋子之後就站在門邊的泥地上,等他來送。

  那喜孜孜抱著手提包的樣子也太可愛了吧。石切丸嘆了口氣。

  「要走了這麼開心啊?」

  「拿到原稿當然開心,比我想像得還要早,說不定可以不用熬到天亮。」

  石切丸懶得穿鞋,用腳跟站在和室地板邊緣,半個腳掌懸空在前方。

  鋼筆也忘了放下。把握著筆的右手攏進另一邊衣袖,
石切丸抬起左手朝青江招了招,示意他靠過來說話。

  兩人身高原本就相差懸殊,再加上木地板的高度,乖乖站到石切丸面前的青江,頭頂還不及他胸口。

  石切丸低頭對青江說道:「下次你早點過來,然後留下來陪我吃飯吧。」

  「好啊。」青江像個孩子似地仰頭看著石切丸。「不過你確定下次不會拖稿嗎?」

  石切丸微笑道:「下次不會。」

  「這麼肯定啊。到時可別又耍賴說沒有靈感什麼的。」

  「靈感的話,青江今天提供了好點子,可以留著下次用。」

  青江皺起眉頭:「我今天什麼也沒講吧?」

  石切丸露齒而笑。他從袖子裡抽出右手,用鋼筆圓潤的尾端往青江頰上一戳,鼓起嘴巴發出「噗啾」聲,模仿擠壓墨膽時噴出墨水的聲音。

  青江踉蹌退了一步,手掌貼上被戳的臉頰,惱羞成怒道:「這也可以?用墨水噴我一臉也算是好點子?」

  「當然。若以令友歌仙君的說法,那個情景就是……嗯,令人詩興大發?」

  「什麼鬼啊你又不寫詩……唔,石切丸你!」

  青江的埋怨在他看見石切丸倒轉筆桿含住筆尾的瞬間噤了聲。

  石切丸啵地輕吮了一口才把鋼筆從唇間抽出。青江像隻離水金魚般無聲張合著嘴巴,他倒是還能一臉無辜地回望對方。

  「所以說,下次提早過來,約好了啊?」

  「……」

  見青江滿面通紅地瞪著自己,石切丸彎下腰,把臉湊到他面前。前所未有的極近距離,近得讓青江幾乎可以數清他緩慢眨動的睫毛。



  你知不知道我在向你求愛啊。



  石切丸邊說邊笑邊嘆氣,在青江發燙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目送青江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動作僵硬地離開,石切丸舔舔嘴唇,慢吞吞晃回屋裡,想著要弄什麼當晚餐。

  中午煮的白飯留了半鍋。他還有前天買的竹莢魚乾,稍微烤一下就很好吃,不過他現在懶得烤。還是弄個雞蛋拌飯就好呢……可是交稿日吃雞蛋拌飯總覺得太過委屈,趕稿可是非常辛苦的事。

  他邊想邊踅進起居室,把鋼筆放回桌上。綁起衣袖走向廚房的途中,石切丸撿起了一根長長的頭髮。

  他把那根頭髮纏繞在手指上。

  還是吃雞蛋拌飯好了。

  話說下次青江會不會聽話早點過來?若他真的留下來吃飯,要弄些什麼給他吃才好?

  每次青江走進自己家裡,石切丸都想把他留下來,用盡各種方法各種手段,讓他留得愈晚愈好,最好是不要再出去。所以一開始他就沒考慮過帶青江去外面吃飯。

  抬起纏著頭髮的手指按上自己嘴唇,石切丸回味著青江臉頰的柔軟觸感。

  仔細一想,好像對他做了不得了的事呢。

  是嫉妒嗎?果然是因為嫉妒吧。

  石切丸絲毫不感到困窘或苦惱。



  畢竟嫉妒就是戀愛的醍醐味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