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青] 人生遊戲



  從第一次見面,石切丸就不喜歡青江。


  那時他正抱著幾個大箱子穿過走道,迎面飄過來的青江就伸手摸上他胸膛,用懶到讓人生氣的嗓音說道:
  「哇喔,是立領制服,好久沒看到了,真是懷念。制服果然還是小半號穿起來好看,胸口這裡繃緊緊的感覺超棒的。話說你好高啊,幾公分?一百九?」
  「青江經理,請不要騷擾工讀生!他在幫忙我進貨!」
  要不是前輩過來解圍,石切丸手上那幾箱狗食可能會直接降臨到青江頭上。
  制服這種東西很方便,可以在任何場合穿著,也讓每個學生看起來都一樣;但當身高不受控制地狂長時,彷彿一天天縮短的袖管和日漸拉寬的扣眼就很令人頭痛了。
  小半號就小半號,再撐半年就可以畢業,石切丸沒打算買新制服。
  「工讀生?叫什麼名字啊?」
  「您沒看人事資料嗎?叫石切丸。」
  「欸……等等,貴美,我們怎麼會僱用高中生啊?」
  「因為他已經滿十八歲了。再說人事是您簽核的!」
  「唉唷,我哪記得那麼多……」
  石切丸一陣氣悶。他擠開青江穿過走道,進入盡頭的儲物間,把箱子重重放在貨架上,才從背包裡拿出配給的賣場制服穿上。
  經理青江從他身後冒出來。
  「制服可以吧?啊袖子有點短,你真的長太高了。」
  被嚇了一跳的石切丸瞬間滿臉黑氣。
  「身高又不是自己選的。」
  「別板著臉,我是在稱讚你呢。」
  青江笑瞇瞇地仰望他,束在後腦的馬尾隨著抬頭的動作晃了一下。被那搖晃的髮束吸引了視線,石切丸心裡更加鬱悶。


◇     ◇     ◇


  滿十八歲還在讀高中當然是有理由的,石切丸不覺得家庭出問題是什麼可恥的事,但他不喜歡被問及這些事情。要面對他人的情緒太麻煩了,不管是尷尬同情或是其他反應,他都覺得很麻煩。
  但終究還是會被問到的。
  「石切丸是高三生吧?怎麼會來打工?高三的功課應該很吃緊。」
  「我沒打算升學,而且我需要生活費。」
  跟尷尬比起來,同情比較容易處理。問話的前輩是個年輕媽媽,石切丸沒有多想就決定坦誠以對,讓對方同情自己。聽他這麼說,前輩果然把最大片的披薩遞了過來。
  「你看起來很聰明,真的不打算繼續唸書嗎?申請獎學金什麼的,總會有辦法?」
  石切丸接過披薩,搖了搖頭。「邊讀書邊工作太累了,我不想再持續這樣的生活。」
  一週五天,每天四個小時半,放學後就直接到超市,工作到晚上才回家。雖說在超市工作對他而言算是相對輕鬆,但每天從早到晚把時間擠得滿滿的日子,石切丸是真的過怕了。
  「但是這樣有點可惜,你讀的高中不是很不錯嗎……」
  「唉呀小貴美,話不是那樣說的。」
  青江經理突然降臨倉儲區,他嘴裡輕佻地喊著部下的閨名,手臂卻掛在石切丸肩膀上。
  軟軟涼涼的,只有一點重量卻又充滿力道。石切丸有種被樹上垂下的蟒蛇纏上的錯覺。
  「沒有人規定讀了好高中就一定得升學吧?讀過之後發現不適合,及時放手才是聰明的選擇。」
  「那是因為青江經理老是遊戲人生才會說這種話。」
  青江發出呼呼呼的笑聲。他整個人都掛在石切丸身上,軟綿綿的笑聲彷彿不是從耳膜而是從相貼的肌膚傳過來。石切丸很想把手上那半片披薩塞進他嘴裡。
  「遊戲有什麼關係?」青江伸出一隻手指。「人生本來就像遊戲一樣,一款設計精良的遊戲,永遠會有不同的過關方法。如果選擇跟別人一樣的方法,豈不是太無趣了嗎?」
  貴美歪著頭看他,一臉無可奈何。
  「您當然可以說得很風涼,但石切丸還年輕,大人們應該指點一條輕鬆一點的道路。」
  「沒想到小貴美這麼不懂我,我就是正在盡責地倚老賣老,才會這樣赤裸裸說出大人的人生感想啊!三十八年來的深刻體會,句句肺胕之言!」
  「三……」三十八?石切丸大為震驚,咬進嘴裡的披薩一時忘了咀嚼。
  青江看起來跟二十代後半的貴美前輩差不多年紀,雖然石切丸從他的言談猜測過他搞不好比外貌看起來更老,但最多也只上修到三十歲出頭──那已是十多歲的青少年能夠想像的年齡瓶頸了。青江那小小的臉、修長的肢體、柔軟的長髮和光潔的下巴,怎麼想都跟大叔、中年男子這類字眼搭不上邊。
  「對呀三十八,是貨真價實的大叔了。」
  青江笑著勾緊石切丸脖子。石切丸這才發現對方微揚的眼角邊有一點點笑紋。只有一點點而已。
  「石切丸嚇一跳吧?」貴美嘆了口氣,慢慢收拾披薩盒。「我也被嚇過……話說回來要是我十年後也能長這樣就好了。」
  青江馬上開始倚老賣老:「所以說要乖乖聽取大叔我的建議啊!不要小看歲月帶來的智慧,我當年要是認真一點,也生得出一個石切丸呢。」
  「你那點身高哪生得出石切丸啦!」歲月帶來的智慧立刻遭受部屬無情吐槽。
  「石切丸又不是生出來就有一九三!」
  沒有一九三,一八九而已。
  聽青江和貴美用自己的名字鬥嘴,石切丸心情又變差了。


◇     ◇     ◇


  「欸……我還以為你討厭我……所以,為什麼會變這樣……嗚嗯。」
  青江背靠著貨架,雙臂吃力地攀在石切丸背上;後者兩手正在脫除彼此下半身的衣物,嘴巴則忙著在對方頸上吮出吻痕,根本沒空回答任何問題。
  事情大概是這樣子的。
  今天貴美有事請假,剛好學校因為文化祭補假一天,石切丸就幫她代班,和青江兩個人一起進進出出,盤了一整天的貨。馬不停蹄到了傍晚,石切丸也累了,就跑到倉庫裡,躲在貨架後面睡覺。哪知他一覺醒來已是午夜十二點,倉庫裡一片漆黑,大門也上了鎖。
  最糟的事情是,當他摸著牆打開電燈,看見青江頂著一頭亂髮,邊揉眼睛邊從另一個貨架後面冒出來。
  「唉呀,你也睡過頭呀?」
  所以,為什麼會變這樣呢?石切丸扳過青江的臉,沒頭沒腦地跟他接吻。
  可能是青江從即期區找了一堆零食和酒來跟他一起席地吃喝讓他覺得比較放鬆。也可能是青江跟他聊天時總是微笑看著他而不試圖給予建議或評價讓他覺得自己受到尊重。又可能是提及早逝的父母和緣薄的兄弟時青江看出了他的委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唉呀石切丸怎麼看都是好孩子。早知道當年認真一點,我也可以生一個石切丸出來。
  從上次之後,青江就把「生一個石切丸」當成口頭禪。但今天的氣氛不太一樣,喝了酒的石切丸比平時脆弱一點、坦率一點,脾氣則差了不只一點。
  原本和諧到近乎甜蜜的氣氛在青江說出那句話的瞬間爆炸了。這一炸就把兩人炸成現在這副衣不蔽體兼大汗淋漓的樣子。石切丸惡狠狠地在青江頸上肩上咬出一堆齒痕,單手開了一瓶橄欖油,把青江壓到地板上。
  「石切丸,嗚嗯,為什麼……要侵犯我?」
  青江難耐地喘氣,一邊問卻又一邊配合著被擴張。
  當青江的小腿繞上來滑過自己後腰時,石切丸從背脊一路麻到頭頂,連反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反抗」都懶了。他著迷地看著青江即使情動也仍是帶著點慵懶的表情,按開他雙腿一口氣插了進去。
  被如此蠻橫地撐開到最深處,青江破碎的呻吟聲非常銷魂。石切丸停在他體內,眼眶莫名其妙地有點熱;他從這場性事開始就一聲不吭,現在反倒很想對青江說點什麼話了。
  「青江……經理。」
  青江嗚咽著埋怨「不要叫經理」,試圖伸手掩住自己的臉,卻馬上被拉開。
  「我在你身體裡面了。」
  青江又嗚咽了一聲。感受著雙臂間的顫抖和性器傳來的纏裹,石切丸俯身舔去青江眼角的淚水,舌尖與唇齒一路滑向他耳邊。
  「你倒是認真點,把我生出來啊?」


◇     ◇     ◇


  「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
  「你們在幹嘛不要把機器弄壞──」
  石切丸和青江面紅耳赤地從房間兩邊跳起來,然後雙雙被穿戴在頭上的儀器所連接的電線拉住,又一起跌回地上。
  長谷部殺氣騰騰地張腿站在他們兩人中間,一臉戒備:「如何?作了什麼夢?你們兩個狀況還好吧?」
  青江臉紅到不能再紅,縮著身子丟出一堆問號:「什麼?夢?嗄?你誰?」
  石切丸比青江早一步回到現實。他整整衣領端容正坐,小心地把戴在頭上的儀器取下,咳了一聲才回答:「我們……體驗了很有趣的人生。」
  長谷部鬆了口氣。「那就好,你們兩個果然比較讓人放心,其他組體驗完之後幾乎都開始打架,主上很沮喪,叫我來把機器收回去。」
  事情大概是這樣子的。
  審神者弄了幾台機器到本丸,說是現世中相當流行的所謂另類冒險遊戲,穿戴上儀器後,可以讓使用者在睡夢中體驗另一種人生。除了預設的三種世界觀,配合下載包(加價選購)還能進入不同情境,並支援多人連線共同體驗。刀劍們躍躍欲試,石切丸和青江剛好都對「平凡職場」的情境感興趣,就分成一組了。
  長谷部俐落地收拾好儀器和電線等物,揣進懷裡大步前往下一組可能在夢醒後發生械鬥的地點,留下石切丸和青江兩人,尷尬地在房裡面面相覷。
  青江吞了口口水,臉比剛醒來時還要紅。老天啊怎麼會這樣,他和石切丸只不過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而已,連手都沒牽過,怎麼會在遊戲裡一言不合就搞上了?
  石切丸的臉也很紅,但還是比青江鎮定許多。他微笑看著青江:「三十八歲?」
  「我……我偶爾也想當一次年長者啊!」彷彿被按下什麼開關,青江一下子豁出去,他伸手指著石切丸:「你咧?十八歲的高中生?還穿立領制服?」
  石切丸歪過頭,笑得有點靦腆。「我偶爾也想當一次年輕人呀。」
  「你在三条家是小弟吧?年輕得很──」
  青江說到一半就噤了聲。他自己也是古刀,所謂「想當年長者」的願望根本只針對石切丸而已。石切丸當然也一樣吧。
  「那……所以,為什麼會變這樣……」
  話一說出口,青江就意識到剛才在「遊戲」中自己也問過一模一樣的話。一朵一朵害羞的煙火在他腦中爆炸,他咬住下唇,連站都來不及站起來,手腳並用地向紙門爬去,試圖逃離現場。
  石切丸挪了下屁股就堵死了逃亡路線,青江直接一頭撞進他懷裡。
  「青江在遊戲裡的性格跟現實還差真多。」
  「沒沒沒沒有!我就是我,一點都沒變!」
  「真的嗎?那太好了。」石切丸伸臂環住青江,湊到他耳邊說道:「遊戲裡你愛說的那句話,我現在還想再聽一次看看呢。」
  「……」
  石切丸身上有白檀的香味。
  不只氣味,神劍大人身旁的空氣總是潔淨無比,青江一直對他周遭那種連風似乎都得慢下來的氣氛十分迷戀。
  但是誰又會知道呢?不過是體驗了一次十八歲高中生的打工人生,沉穩莊嚴的神劍大人竟然會像這樣把抖個不停的伙伴摟在胸前,用惡魔般的聲音勸誘著:
  「說吧?再說一次那句話。」
  真的說出來的話,會被怎樣呢?
  白檀的氣味好像有形狀一樣從身後聚攏過來,青江心跳如擂鼓,如在夢中般張開嘴,說出了那句不三不四的話。


  「我……我要是認真一點,也能生出一個石切丸……」


(沒有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