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時代錯誤(一)



  早上醒來時,屁股傳來陣陣刺痛。

  說是屁股也不正確,應該要說肛門……唔,肛門又太白話,不夠優雅……

  齊宇衡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看著從窗簾射入的天光,腦袋裡咚咚咚咚地痛著,活像有一整個年級的國中生在裡面打籃球。

  跟腦部抽痛同頻率的,是從後面傳來的刺痛,痛得近乎麻痺。

  「痛啊……」



  其實早就有預感了,這幾天趕著出書,常常加班,回家後又不怕死的打三國無雙到半夜,眠睡不足火氣當然就大,昨晚還跟大學同學去喝酒,續了好幾攤。

  會演變成廣告上說「男人容易得」的痔瘡,也是很合理的。

  真是體貼的痔瘡,選在週末放假時才發作……

  慢慢清醒後,齊宇衡準備起床盥洗,但當他一挪動兩腿,下半身的刺痛忽然變成恐怖的劇痛,把他狠狠擊回床上。

  哇哩咧……有沒有這麼痛?有沒有搞錯?

  齊宇衡顏面扭曲了幾秒,正想換個姿勢爬下床,腳一伸,卻踢中某種溫溫的物體。

  有人!

  什麼人?

  寒毛直豎地轉頭望去,看見二排笑得很閃亮的白牙。

  「早安,齊宇衡。」

  「呃……」

  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女人,是昨天一起去喝酒的大學同學之一。

  齊宇衡鬆了一口氣,漸漸回想起昨晚的事。

  幾個大學同學約好聚餐,快要步入中年的男人們一邊分享生活的鳥事,一邊進行著「乾」「我也乾」「不乾不是好漢」等無意義的行為。

  喝到半夜,吐的吐倒的倒,只剩眼前這一個跟自己還能站著,兩人把其他醉漢一一塞進計程車之後,站在路邊又聊了一會兒,聊到後來,就乾脆請他回家住一夜了。

  「早啊,歐陽。」

  打招呼的時候,後面又痛了一下,齊宇衡忍不住「嘖」了一聲。

  「很痛嗎?屁眼。」

  歐陽哲用手撐頭側躺著,眼光往齊宇衡下半身瞟去。

  屁眼……這個詞太低級了!沒多想為什麼對方會知道自己哪裡痛,齊宇衡那根深蒂固的職業病反射性地發作,立刻糾正道:

  「請說肛門,謝謝。」

  如果覺得肛門不太順口,也可以改說「局部」──這是個很方便的詞,當什麼部位用都可以──等等!歐陽為什麼會知道他「局部」在痛?

  看著齊宇衡臉上表情變化,歐陽哲露出很關愛的眼神,輕聲道:

  「除了肛門,腰和腿應該也蠻痠的,對不對?」

  「……嗄?」

  是真的……蠻痠的。

  看過的小說情節像花燈遊行般嘻嘻哈哈的在齊宇衡腦中跑了一圈。

  不──會──吧?這種開場,太遜啦!

  不用掀開被子就知道自己沒有穿長褲,而眼前的歐陽哲則是沒穿上衣。

  這很合理啊!很合理!男人睡覺時粗獷一點也是很合理的!

  因為睡眠不足又忽然酗酒,屁眼……「局部」傳來疼痛也是很合理的!

  「宇衡?」

  不知道齊宇衡正在腦中吶喊著各種理由,歐陽哲疑惑的湊近身子。

  雙人床躺著二個男人其實還是嫌擠,被子下的肌膚觸感讓齊宇衡不顧腰腿及後面的疼痛用力彈跳下床,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歐陽哲,結巴道:

  「你……你你你,你睡覺怎麼連內褲都不穿?」

  被指責的裸男很無奈的伸出手指指了回去:

  「因為我的內褲穿在你身上。」

  腦中的炸彈跟身後的痛楚一起爆炸,齊宇衡無力的靠上牆壁,痛得呲牙咧嘴。

  「你……我……」

  發生了什麼事嗎?兩個男人能發生什麼事?

  會痛的是自己,所以是自己被上……被……被一逞獸慾了嗎?

  說不出口的問句像阿里的拳頭一樣重擊著齊宇衡的腹部,害他好想吐。

  也有可能是因為宿醉的關係。

  「我們上床了喔。」

  歐陽哲輕鬆的翻身坐起,他的「局部」看起來沒有任何疼痛的樣子。

  「上……」

  上床這個字眼太粗俗了,應該改成「發生關係」……不對!該死的職業病!

  齊宇衡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了好一會兒,無法決定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件事。

  這個男人跟自己發生關係了……不但是個男人,還是個沒什麼交情的男人……不但沒什麼交情,老實說大學時代對他的印象還挺差的……

  擔心剛才的說明不夠詳細,歐陽哲興致勃勃地補充:

  「上床,就是你被我上了,我插你的ㄆ……」

  砰!

  枕頭打在臉上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殺傷力,當然也無法表現齊宇衡胸口的怒意和恨意和一大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東西。

  「嗚啊……」

  丟枕頭的動作讓齊宇衡下半身的疼痛猛然直擊上來,他脫力仆倒在床上,一邊咬牙切齒的詛咒著歐陽哲,腦袋裡一邊不受控制的冒出了前幾天在趕校的書本內容──


  人體孔竅,在面有眼、耳、鼻、口,在身有臍、肛,
  此諸孔竅,連接內外之氣,皆要緊之所也。


  要緊之所,就是要害,所以……所以才會這麼痛嗎嗎嗎嗎──!?




*    *    *    *    *


  「不可能啊……不可能……」

  我跟男人上……「發生關係」了?齊宇衡抱著彷彿還在膨脹的腦袋,在床上滾動著上半身,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懊惱。

  「事實就擺在眼前,不然你以為你的屁……你的肛門會痛是為什麼?」歐陽哲攤攤手,內心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的內褲還在你身上……

  齊宇衡無力的回嘴:「我以為是痔瘡……」

  「啊?」歐陽哲愣了一下,大驚失色道:「你有痔瘡?我不知道你有痔瘡,糟糕,昨天我還那麼用力的ㄔ……」

  另一個枕頭再次飛到歐陽哲臉上,堵住他接下來可能說出的低級詞彙,起而代之的是齊宇衡沒什麼魄力的吼叫聲:

  「我沒有!」

  「那你怎麼會以為屁……肛門痛是因為痔瘡?」

  「就是沒經驗,才會這麼認為啊……」齊宇衡嘆了口氣。

  因為老爸以前曾經一臉誇張的描述過:「喔說到那個痔瘡啊真的很痛,又麻又辣的,一早起來忽然發作,格老子的要不是家裡鎖得好好的,還真會以為有哪個瞎眼的色鬼半夜爬進來捅我的屁眼」。

  嗚……老爸,你兒子早上起來那邊也又痛又麻,可是不是因為痔瘡,是真的被色鬼給捅了……。

  內心湧上的悲哀和莫名其妙萌芽的思鄉情緒瞬間淹沒了齊宇衡,他柔弱的把臉頰靠在床單上,語氣顯得很認命:

  「好吧……歐陽,我只記得我帶你回家,然後呢?」

  「然後我們睡不著,就又開始喝酒。」

  「喝了酒,然後……」

  「然後我們就自然而然的親嘴,接著倒在一起互相脫衣服。」

  齊宇衡抬頭瞪了歐陽哲一眼,忍住想把「親嘴」糾正成「接吻」的直覺反應,咬牙道:

  「哪有什麼『自然而然』的道理?是、是是是你……是你強迫我的吧?」

  「強迫?」歐陽哲假笑一聲,湊過臉來,用鼻尖撩著齊宇衡微亂的額髮。「吶,怪力超人,以前每次外拍都是你一個人扛攝影機和腳架,背上背著十幾公斤重的電池還有力氣走在最前面……你說,我有什麼能耐強迫你?」

  怪力超人……好久沒聽到這個不三不四的綽號了,有點懷念。

  齊宇衡又嘆了口氣。

  「那你說說,怎麼個自然而然法?」

  他不相信自己會放任這種行為,就算喝得再醉,也該保留一點身為男人最基本的堅持吧?

  「就像磁鐵那樣,啪的一聲就黏在一起了。」

  「……嗄?」額角的青筋有輕微的爆炸感。

  「其實我也記不清楚了。」歐陽哲抓抓頭,臉上居然露出頗為遺憾的表情。「我只記得那種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的感覺……而且你沒有抵抗喔。」

  有必要說那麼多次「很舒服」嗎?我很痛啊混蛋!

  強忍住說粗話的衝動,齊宇衡複述道:「你也記不清楚了?」

  歐陽哲點頭。「我也喝醉了啊。」

  喝醉了……齊宇衡眼前忽然出現一道曙光。

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這麼一句話:每個人的一生都需要某種「救命的謊言」。

是的,只有謊言,才能在無解的困難前,拯救自己彷徨的靈魂。

  算了!我們都醉了!原諒你!也原諒我自己!

  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自己的錯,只是酒精和工作壓力雙重作用所造成的結果,硬要說的話,今早這個出現在自己床上的裸男只能算是……時代錯誤。

對,誰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時代啊!這位太太!

  產生了逃避式的結論之後,齊宇衡很豁達的放下了「被男人上了」這件事。

  雖然屁……肛門那邊,還是麻麻的。

  「……還很痛?」見他無言,歐陽哲語帶關心的詢問。

  「有好一點了。」剛醒來的時候最痛,軟軟的趴了一會兒,不要讓情緒激動的話,痛楚就不那麼明顯。

  「你今天就不要走動了,吃飯什麼的我來幫你準備吧。」歐陽哲似乎想要負起責任,做點補償。「我先去買早餐好了,你想吃什麼?」

  「唔……那就謝謝了,隨便買就行。」

  雖然疼痛有減緩,但可以的話,齊宇衡寧願一整天都趴著不要動……歐陽哲自願服侍,也不錯。

  「那……」歐陽哲逸氣的臉上笑得很無辜:

「可不可以把內褲脫下來還我?」

  二個枕頭都丟過了,所以這次飛到歐陽哲臉上的,是床頭那個份量不小的鬧鐘。

  這天,鼻孔塞著衛生紙止血的歐陽哲和嘴裡不時喃喃自語著「這是時代錯誤」的齊宇衡,二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趴著,玩了一整天的三國無雙,莫名其妙地度過了一個很平和的週末。




*        *        *        *



  「你覺得這本書怎樣?」胡寧推了推眼鏡,其下那雙漂亮的鳳眼,從未被鏡片遮掩過它們的魅力。

  「我覺得很有趣,校對起來蠻愉快的。」齊宇衡從書稿中抬頭。

  這本書已經快要校對完成了,附帶一提,書名叫做「佛陀、耶穌、穆罕默德與論語」。

  「有趣啊……」胡寧吁了口長氣:「那麼首刷印一千本就好。」

  應該也不會有第二刷了吧。

  「什麼意思?」齊宇衡一愣。

  胡寧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撇下一句話:「因為你覺得有趣的書,通常都不會賣啊。」

  前輩的話像重錘般打在齊宇衡頭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那那那為什麼還要出?」

  長髮美女原本已經轉過了身,聽見身後傳來虛弱的問句,她回頭答道:

  「不會賣,但也不會賠。」

  「……啊?」就是說是雞肋嗎?

  胡寧的笑容有點像狐狸。

  「這種書,就叫做出版社的良心。宇衡,你是咱們出版社的良心喔。」

  「……啊?」良心?

  前輩說的話雖然一時聽不太懂,不過他有輕微受傷的感覺。

  我的能力……不足嗎?我覺得有趣的書不會賣……。

  「放心吧,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渾濁的大人世界,你可以不必操心。」彷彿有讀心術般,胡寧用手上的一疊工單在一臉呆滯的齊宇衡頭上拍了拍,忽然放低音量說道:

  「今天也陪我去搭車吧?」

  「老闆又……?」

  「不知道第幾次了,剛剛他又假裝不小心的提到他跟老婆已經分居,然後他需要一個貼身助理……」狐狸般的笑意換成了冷笑。「靠,禿老頭的家庭糾紛干我屁事?還好我逃得快,不然下一句又是他要開他的鳥車送我回家。」

  「嗯嗯,辛苦妳了。」美女說粗話聽起來有種痛快感,他難得不會想糾正。齊宇衡點了點頭。「那下班時我在門口等妳。」

  「謝啦。」

  胡寧踩著高跟鞋走遠後,齊宇衡回頭繼續面對桌上的書稿,腦裡卻轉成了一片漿糊。

  這種書不會賣,是出版社的良心……?

  可是他覺得很有趣,很有價值,比之前東拼西湊化零為整的「索羅斯風暴的傷害」或是咬牙切齒校對的「蘭花的高潮」都有趣得多了。

  「所以說我的喜好很不大眾嗎?」

  這個認知讓他幾欲垂淚。當編輯也當了三年了……

  出版社不賺錢就活不下去,要是弄到關門大吉的話,就更別說要出什麼好書了。「曲高和寡」這種自慰方法是沒用的。

  「至少胡姊說不會賠。」

  救命的謊言再度運作,齊宇衡這時還沒察覺到,不遠的將來,這套機制的運作頻率將會高到超乎他想像的地步。

  手機的和弦鈴聲打斷了齊宇衡腦中咕嚕咕嚕的旋轉聲,他接起電話:「喂?」

  「怪力啊。我是小毛。」

  「小毛……」一個月前的大學同學聚餐,小毛是最先喝到吐的那一個。那次每個人都醉得很慘,然後沒吐沒倒的那二個人……唔,那是時代錯誤,就不必回想了。

  「上次聚餐大家談心的感覺不錯,明天放假,今天晚上再聚一聚吧!」

  「有哪些人?」

  「就上次那些,不過,有伴的那幾個應該不會去。」

  「上次那些……」所以說,歐陽也會去嗎?

  齊宇衡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那就降啦!晚上七點半在好樂迪民生店,先拜!」

  「喔……」

  電話「卡」的一聲被掛掉之後,齊宇衡才發覺他連拒絕的機會都被人自動略過了。

  放下手機,他又發現另一件事──自己的手掌在冒汗。

  冒什麼汗?哈哈、哈哈哈!男子漢大丈夫,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時代的錯誤也只能原諒然後遺忘,「局部」也早就不痛了,打完一整天的三國無雙,不就又是一條好漢嗎?

  歐陽也幫他買了早餐午餐晚餐和布丁了,一笑泯恩仇是多美好的事……

  一笑……齊宇衡的頭痛了起來,歐陽那笑得閃亮的白牙不知為何歷歷如在眼前。

  「今天應該不會喝酒……總之一滴酒都不碰……一滴都……」

  到下班前,齊宇衡唸咒般地不停喃喃自語著。




*        *        *        *



  老話不是這麼說的嗎?

  天地不仁,事與願違,種瓠仔都會生菜瓜。

  當遲到的齊宇衡打開那間在櫃台登記簿上寫著「二十七歲男人們的祕密小房間,宇衡我們等你唷(心)」的包廂時,就看見桌面上穩穩放著兩桶附有可愛小龍頭的生啤酒。

  「遲到的先乾一杯!」馬上有人叫囂。

  「我今天不喝酒。胃在痛,抱歉抱歉。」

  陪笑穿過拿著酒杯的手腕叢林後,齊宇衡鑽到最角落坐下,正鬆了口氣時,身邊響起了說熟又不太熟的聲音:

  「宇衡。」

  「歐歐歐歐歐陽!」

  花了三秒時間把心臟嚥回胸腔後,他才敢轉頭望向聲音的主人。

  歐陽今天看起來很憂鬱,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拿著麥克風──他明明沒在唱歌,但卻不肯把麥克風交給別人。

  「你胃痛嗎?」跟著他的問句吐出來的都是酒味。

  「對。」那酒味鑽進齊宇衡鼻孔裡,讓他很不安。

  「……。」

  歐陽哲不再說話,只是歪著頭端詳他的臉,看得他起雞皮疙瘩。

  「誰點的啊?倩女幽魂?」

  螢幕上出現的偽寧采臣讓包廂裡的男人們爆出大笑,歐陽哲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豪氣干雲的站起來叫道:「我點的!」

  「倩女幽魂耶!倩女幽魂!」

  ……這首歌叫路隨人茫茫……伴唱帶弄錯了。齊宇衡小聲地糾正。

  這首歌老歸老,實在是很好聽的歌。想到唱歌的人和作歌的人都已經不在這世上,齊宇衡隱約有點感傷。

  歐陽哲認真的跟著音樂唱了起來,醉漢的歌聲實在不怎麼悅耳,但在密閉空間裡聽那微啞的嗓音唱慢歌(而且還是很老很老的歌),還是讓人不由自主想睡……齊宇衡忍住睡意,雙眼茫然的盯著螢幕上斗大的歌詞。


  何從何去 覓我心中方向
  風幽幽在夢中輕嘆 路和人茫芒



  「啊,錯字。」

  正想回頭找紅筆時,小毛沿著沙發爬了過來。

  「怪力,聽說你在編佛經?」

  「……啊?」編佛經?

  「歐陽說的。編佛經欸!你真的很奇怪啊哈哈哈哈!」

  小毛發出難聽的笑聲,同時一掌打在齊宇衡背上。依他的行為模式來看,待會兒第一個吐的應該還是他吧。

  「我是編輯,不過不是編佛經……」歐陽跟他亂說了什麼啊?

  齊宇衡還想解釋,小毛卻已經開始「般若波羅密、般若波羅密」唸了起來。

  醉漢真的很令人生厭啊──

  推開了小毛,另一個沒那麼醉的同學又遞補上來寒暄,劈頭第一句又是:

  「宇衡,聽說你在編佛經?」

  「……又是歐陽說的?」齊宇衡嘴角又抽搐了起來。

  「是啊。」

  接下來同學說了什麼,他已經沒心思仔細聽了,只隱約知道,經過歐陽的宣傳,幾乎全班同學都以為他齊宇衡的工作是在編佛經。

  他為什麼要到處跟同學胡亂宣傳?編輯是編輯,什麼書都編,不是專門編佛經的,可是每個來問的人都懷著面對深不可測的宗教智慧時那又敬又畏的態度是怎樣?

  齊宇衡按上發疼的額角,帶著輕微的恨意望向唱完歌但仍不肯讓出麥克風的歐陽哲,結果正好跟對方炯炯有神得不像個醉漢的目光對上。

  齊宇衡心裡打了個突。

  到處造謠的是你,我沒瞪你就不錯了,幹嘛那樣瞪我?

  極為不滿的瞪回去,卻換來歐陽的露齒一笑。

  啊,即使在昏暗的包廂裡,他的白牙也還是很閃亮……齊宇衡瞇了一下眼睛,看見歐陽仰頭舉杯,一口喝乾了手上的啤酒。

  那吞嚥酒液的喉頭起伏讓齊宇衡莫名其妙地口乾舌燥。

  有──有什麼好怕的!他喝得再多,我不要喝不就得了?而且,而且我今天不會再帶任何人回家了!

  齊宇衡暗暗捏緊了拳頭,腦裡有許多字句跑來跑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

  南無南無。

  二桶生啤酒喝空了,又叫來了二桶。

  當七八個男人唱到七七八八的時候,小毛開始吐了,該醉的也都醉了。

  齊宇衡正在慶幸自己今晚防守成功、沒沾到半滴酒,一個高大的人影被「丟」到他身上。

  「咦──咦咦咦──?」及時撐住了掛在自己身上的醉漢,齊宇衡訝然叫道:「為什麼要把歐陽丟給我?」

  負責處理小毛的同學回道:「他不是跟你很好?」

  「哪……哪哪哪哪有很好?」否認的語句脫口時不知怎地紅了臉,差點咬到舌頭。

  「有啦,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工作,只有歐陽知道你在編佛經。」

  爆炸。

  「我──沒──有──在──編──佛──經!」

  「嘔……」

  「哇咧──我的褲子──!」

  小毛又吐了。

  酸酸的味道撲鼻而來,齊宇衡頭昏眼花,扯著歐陽奪門而出。

  反正,把他塞進計程車裡就行了吧?就行了吧?

  半拖半拉的把歐陽扛到馬路邊,大概是扛著醉漢的模樣太招搖,齊宇衡朝路上的計程車努力招了幾次手,都遭到無視甚至刻意轉換車道的待遇。

  「別鬧了……」

  好不容易有一部計程車願意停下來,齊宇衡喜出望外,正想把這個手長腳長的大麻煩塞進車裡時,一臉豪氣的運將大哥開口了:

  「小哥,作樣不行,你要一起上車。」

  「嗄?」

  「你不上車藕不載喔。」

  「……嗄?」這個字已經快要變成口頭禪了。

  「這個輪醉成作樣,你不上車,藕怎麼茲道要載到哪裡棄?」

  身後傳來小毛的胡言亂語聲,其他醉漢組合紛紛登場,而車道上的計程車刻意繞開他們這群人的現象也更加明顯了。

  齊宇衡欲哭無淚。

  好吧……上車……上車就上車!反正我沒醉,沒、沒沒沒在怕……

  「要載到哪狸?」運將大哥帥氣的交叉手臂旋轉方向盤。

  載到哪裡?齊宇衡絕望地往旁邊看了一眼。

  身邊的歐陽早就醉成泥狀了,要從他嘴裡問出地址不如直接倒下去作夢比較快。

  「哪狸?快縮,要迴轉的話前面口以迴轉。」

  「載到……」載到我家。

  齊宇衡一邊把黏在自己身上的高大身軀拔開,一邊很難過很難過的報上了自己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