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Second Banana(一)



  沒有什麼比唾手可得的溫柔更適合用來安撫失戀的創傷。



  「一個人嗎?」

  「唔……啊。」

  不知是因為酒力還是因為慘烈地哭過的關係,紀思行軟軟地靠在吧台上,一雙眼睛努力轉了幾轉,也還是無法好好聚焦。


  待了大半夜,這是第一個來搭訕的人。

  紀思行抬起頭,想起剛剛酒保說的「不要喝那麼兇,不然沒有人敢來搭訕喔」,忽然有點想笑。

  眼前這個形狀模糊的男人愈靠愈近,講話的聲音還算低沉動聽,隨著話語拂上自己鼻間的氣息溫溫熱熱,帶點酒精的味道。

  「我真是問了蠢問題,你這麼可愛,怎麼可能一個人?一定是在等人吧?」

  「我……」哪裡可愛啦?可愛就不會被甩了。紀思行瞬間感到強大的委屈,用力搖了搖頭。「我被甩了。」

  「啊,那不就表示我有機會了?」男人從喉間發出一串笑聲,伸手輕輕摸上他的臉頰。

  「呃。」有點作態的成熟嗓音讓紀思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你的情人是怎樣的人?」

  「……沒什麼好說的……反正都分了。」

  那是跟自己一樣年輕、一樣沒自信、一樣對未來摸不著頭緒的人。紀思行低下頭,悲傷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才剛低下頭,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指托起了下巴。

  「拋棄你的人……不是傻了就是瞎了,怎麼會有人捨得讓你這樣的男孩傷心呢?你這麼可愛,這麼年輕,還有這麼漂亮的眼睛……」

  靠,好老好老好老的梗啊……不過,老梗之所以為老梗,就是因為它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吧?

  雞皮疙瘩在全身上下不停地跳舞,紀思行反射性地咬住了下唇,不能否認這些老掉牙的搭訕台詞聽進耳裡其實還挺受用的。

  男人收回手,屈起指節在吧台上敲了二下,沒多久,酒保就推來一個高腳杯。

  紀思行眨了眨眼睛,看著男人把酒杯移到自己面前。

  「Kiss of Fire……招待傷心的人,在一吻之後忘記憂傷,然後能有新的開始。」

  紅豔豔的酒漿在眼前輕輕晃著,紀思行不假思索的接過酒杯,仰起脖子一口飲盡──在喝乾最後一滴酒時,男人搶過酒杯,伸手扣住他後頸,湊上前來吻住了他的嘴巴。

  酒味有點酸,入口很辛辣。男人彷彿要把酒裡的嗆味全部吸過去一般用力吮吻著紀思行的嘴唇,扣在他後頸的手迅速下滑,按上了他的後腰。

  男人的手掌隔著薄薄的T恤撫摩著肌膚,紀思行從被堵住的唇間發出一聲悶哼,反手攀住了對方肩膀,從腰間到兩腿感到一片觸電似的麻軟。

  「你真的很可愛。」男人結束了這個掠奪般的吻,用鼻尖抵著他。

  被觸摸的感覺很安心、很舒服,而又有種淫穢的錯覺。

  紀思行整個人暈陶陶的,舌頭也跟著笨了起來,咕噥了半天也只說出二個字:「是嗎?」

  「是啊。而且,還這麼敏感……」舌頭沿著滾燙的臉頰舔到紀思行耳邊,用毫無掩飾的猥褻語氣問道:「光是被吻,就會興奮嗎?」

  先是後腰,再來是耳朵……為什麼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可以兩三下就摸清楚自己的敏感帶呢?紀思行舔了舔嘴唇,克制著想要縮起脖子的衝動。

  「因為……很久沒做了。」




  Deal.




  本來就是要來買醉,本來就是要來釣男人,本來就是要來尋找陌生的熱情和陌生的溫柔,好用來麻痺失去戀人的痛苦。

  紀思行一向自認是純情派。

  從國中暗戀到高中的同學在高二時接受了他的告白,兩個人在一起,不管大考小考寒假暑假都是愉快的時光。

  做愛也是按部就班,從互相手淫到真槍實彈,過程正常而美好,兩個人都是彼此的第一次,兩個人都能滿足彼此。

  進同志酒吧找一夜情根本是想都沒想過的天方夜譚。

  本來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呆坐在柔軟的大床上,紀思行揉了揉眼睛。

  屋裡的燈光跟酒吧裡一樣昏暗,酒意也還沒全消,但比起剛才,他此時對四周景物的辨識度稍微提高了一點。

  被吻了之後,男人直接帶自己離開酒吧,坐上車子來到他的住處。

  男人的住處不算大,但擺設很雅致,住起來應該很舒適。

  「不要哭嘛。」

  男人一轉過身來,全開的襯衫前襟下是肌理起伏的健美胸膛。只在雜誌上看過這等完美胸肌的紀思行看得呆了,一下子不知今夕何夕,動也不動地任男人擦去他臉上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

  第一次釣男人就釣到這種貨色,我的運氣也算很不錯吧?紀思行抬頭看著男人線條剛毅的臉,很開心的發現這個一夜情對象跟狠心拋棄自己的戀人不會有任何形象上的重疊。

  迷人的、成熟的男人,強而有力並且充滿自信。

  「我不哭……」紀思行眨了下眼睛,讓蓄積在眼眶裡的最後幾滴淚水沿著臉龐滑落。「……那你會安慰我嗎?」

  「當然。」

  紀思行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上男人裸露的胸膛,用掌心感覺對方的心跳。

  男人大方的坐在床沿,笑瞇瞇地看著他笨拙的動作,讓他像貓一樣攀附上來東蹭蹭西蹭蹭。

  摸了半天,紀思行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被摸,就像剛剛在酒吧裡那樣。他雙手扯住男人的襯衫,抖抖索索地移近嘴唇。

  「你……快點安慰我啊……」

  聽見他這麼說,態度一直都很從容的男人忽然丟棄了那一派穩重和自在,像隻野獸一樣按倒了他。

  「你怎麼這麼淫蕩……你很習慣勾引男人嗎?」

  「我哪有……淫蕩……啊!」

  T恤和牛仔褲被扯脫的速度和力道簡直像是被強暴,揉上乳尖的手指和咬上頸脖的牙齒幾乎沒有收斂,紀思行痛得連連呻吟。

  「還說沒有,你這裡……」等不及剝掉他的內褲,男人一邊吸吮著他肩頸之間最敏感的部位,一邊隔著純棉布料握住了他勃起的器官。

  手勁一樣那麼重。

  紀思行扭動著身子,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在抗拒還是在迎合,男人的重量壓了上來,被觸碰被啃吻的地方都像火燒一樣痛。

  很好,跟那個人小心翼翼又溫柔的做愛方式南轅北轍,這樣很好很好很好。

  「啊……啊!」

  突然刺上心頭的痛楚讓紀思行一陣狂亂,他伸手緊抱住男人,抬腿勾住對方下半身,引進自己腿間。

  「還說你不淫蕩……」

  男人說話的口吻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恨,隨著愈來愈重的親吻和愛撫,把紀思行捲進了單純的獸欲之中。

  「你也脫啊……」

  張嘴不停地喘氣,不滿貼在自己身上的衣物觸感,紀思行伸手拉扯男人的襯衫和皮帶,又惹得對方一陣輕笑。

  「你這個小騷……」

  「我回來了……咦,有客人啊?」

  大門「碰」地一聲打了開來,帶起一陣冷風灌進室內,紀思行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到前一秒還壓在身上的男人立刻跟自己拉開了距離。

  站在門邊的是個高瘦的青年,此時正啞口無言地看著床上的淫靡風光。

  「……你們……」

  凌厲的目光掃過男人心虛的表情,再掃向紀思行被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的白皙裸體,青年臉上的表情在幾秒之間由不可置信轉變成激昂的盛怒。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這是男人虛弱的掙扎。

  「……所以你勾搭別人回來?然後帶到我們住的地方,在我們的床上?你這禽獸!我有哪裡對不起你?」青年像著火一樣開始跳腳大罵。

  「是沒有……」看著青年因為怒火而顯得異常明豔的臉,,剛剛還微帶心虛的態度瞬間丕變,男人居然露出滿意的笑容。「那你想怎麼樣?要分手嗎?」

  青年下意識迴避男人的挑釁,只是更加憤怒地指著紀思行。「他有哪裡比我好?你說啊!你為了這種小鬼這樣糟蹋我?」

  青年的四肢看起來修長柔軟,而又擁有極富彈性的線條,穿在身上的襯衫和西褲質料很高級,一張臉清秀俊美,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紀思行暗暗點了點頭,自己的確是沒有哪裡比他好。

  這男人在酒吧裡還一直稱讚他可愛,到底是眼睛還是腦袋有問題啊?

  「……別轉移話題。我問你要怎麼樣?要分手嗎?」

  剛剛在胡亂糾纏時,男人的襯衫被扯得只剩半邊還掛在身上;此時他站起身子迎向青年,隨手把半件襯衫穿回身上的動作不但瀟灑,更顯得好整以暇。

  青年怒氣到達了頂點,明亮的眼裡居然閃出了淚光。

  「我才不要順你的意!你要分手我偏不要,你要找別人我偏不讓你找!」

  啊啊啊啊好激動……紀思行呆呆的看著這兩個人精采的情愛糾葛,還沒來得及釐清自己此刻的處境,就被暴跳如雷的青年一把從床上拖了下來,在連聲高分貝的「出去出去給我滾出去」之中被狠狠推出了大門。

  碰!

  然後大門就重重關上了──而自己身上只有一條內褲。

  紀思行連忙趴上門板拚命擂了起來。「等一下!我的東西……我的衣服還在裡面……」

  擂著門叫了一陣子,只能隔著門板聽見屋裡兩人的吼叫聲,低沉地咆哮著「是你變了你不再是我當年深深迷戀的那個你」的是男人,而用高亢的哭腔說著「我沒有變是你厭倦我了你早就想跟我分手對不對」的是青年──沒有人聽見門外有個顫抖的第三者正在寒風中吶喊。

  這樣下去不行……紀思行連打了三個噴嚏,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發抖著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層公寓式大樓的走廊上。

  還好很晚了沒什麼人會出來走動……可是這樣哪裡也去不成啊!

  敲了敲有點脹痛的腦袋,紀思行強迫自己冷靜。他伸指按下電鈴,鬼哭神嚎般的電鈴聲立刻隔著門板傳了出來。

  按了大約快一分鐘,屋裡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終於也無法繼續忍受這種噪音──大門被用力的拉了開來。

  「我的……」衣服。

  紀思行走上前,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就被青年甩出來的背包正面擊中臉部。

  然後大門又是「碰」地一聲關了起來。

  接住滑下來的背包,紀思行的頭更痛了。丟出來的是自己的背包沒錯,手機錢包機車鑰匙也都安然的在裡面,可是……可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是衣服啊!

  紀思行抱緊背包,再次伸手按下電鈴;這次卻什麼聲音都沒聽見,八成是被從裡面斷電了。

  他不知所措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感覺到雞皮疙瘩又開始在全身肌膚上跳起舞來──之前是肇因於性的敏感,現在則是因為冷。

  「開門啦!我的衣服……衣服啦……哈啾!」

  紀思行不帶希望地再次握拳敲門,透過門板傳來的則是拖倒桌椅的連串碰撞聲,還有青年不甚認真的抗拒著「啊你幹什麼我不要別用你碰過別人的手碰我」以及男人自信滿滿的挑逗著「你明明是最愛我的你的身體只能接受我沒有我你根本活不下去」。

  「……拜託,我的衣服……」

  在聽見門裡陸續傳來撕衣撕褲的聲音、淫蕩調情的聲音、銷魂呻吟的聲音還有床板被激烈動作壓得吱嘎作響的聲音後,紀思行絕望地確定自己的衣服是要不回來了。

  怎麼辦才好?要是被其他住戶撞見,一定會被當成變態……第一次釣男人就遇到這種肥皂劇,運氣真是差到極點了。

  紀思行走到電梯旁邊,掙扎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踏進去──電梯裡一定有監視器,要是管理員看到不就糗大?再說就算真的出得了這棟大樓,光著身子走在街上會比現在這樣好到哪去?

  揉著鼻子把電梯旁的氣窗關起來之後,他推開了安全門,在安全梯間找了個乾淨的角落靠牆蹲了下來,用雙臂環抱住膝蓋。

  失戀沒什麼大不了,真的。

  跟現在這種處境比起來,失戀算個什麼鳥啊?

  在滿心悲慘的同時,紀思行莫明其妙又想笑了,上半夜還瘋狂折磨著自己的失戀之痛早就像放屁一樣煙消雲散。

  

  夜很長,但再長的夜晚也總有迎接黎明的時候。

  當第一道天光照進紀思行眼簾時,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後悔過。

  白痴!他一定是白痴!既然都沒有衣服穿了,為什麼不趁著半夜一片黑漆漆的時候偷偷溜走?不敢搭電梯可以走安全梯啊!這個白痴!

  這下可好,天很快就要大亮,到時住附近的大中小學生還有先生太太們都要出門上課上班,那才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怎麼會……那麼倒楣又那麼蠢啊……」這下他真的笑不出來了。

  如果穿的是平常穿的深色四角褲,那至少還可以假裝是個熱血的晨跑族──運動嘛,跑到汗流浹背而打起赤膊也很合邏輯──可是為了這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放縱,他昨晚偏偏在洗澡之後挑了一件子彈內褲……

  神啊,我現在明白了,找一夜情是最糟糕的事情,我知道錯了,我這一生不會再做相同的蠢事了。

  再怎麼虔誠地懺悔,也不可能真的有神蹟出現,憑空變出一套衣服來給他。紀思行倚著牆壁站起身子,踢了踢有點痠麻的雙腿。

  經過一個晚上,那兩個人的情緒不知道會不會平復一點?現在去敲門也許還有一絲機會拿回衣服。

  紀思行把背包抱在胸前,探出頭左右看了看,確認走廊上沒有半個人,這才踏出腳步,迅速往昨晚發生鬧劇的現場移動。

  對了,鞋子好像還丟在門口,等一下要順便撿回來穿……

  當目標就在眼前時,左邊的大門忽然打了開來──不是昨天那家的,是隔壁的。

  躡手躡腳的紀思行瞬間變成了石像。

  

  這間屋子安裝了落地窗,大門一開,明亮的日光就粗暴地照亮了走廊。

  剛剛才想到晨跑而已,這時就好死不死的撞見一個早起要出門晨跑的人……倒楣也該有個限度啊!

  一開門就看見一個抱著背包的裸男,屋主也是一愣。

  背光造成的剪影讓紀思行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但用肚臍想也知道,沒人能平心靜氣的面對著一個陌生的裸男說「早安」然後依然神清氣爽地出門慢跑吧?

  似乎聽見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又來了」,眼見屋主下一秒就要退回屋裡關起大門,紀思行想也沒多想,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門把。

  當迎向屋主驚恐中帶著戒備的眼神時,紀思行說出了一句令他接下來好一陣子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說得出口的一句話:

  「你能不能……借我一套衣服?」




*     *     *     *     *




  放縱啊墮落什麼的,也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

  

  紀思行一邊跨上機車一邊打噴嚏,抽出面紙來用力擤了擤鼻水之後,才敢把口罩和安全帽戴上。

  那個「失戀驚魂夜」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要不是挨凍挨出來的感冒到現在還沒痊癒,紀思行幾乎可以把那荒唐的一晚當作是上輩子甚至是別人的事。

  那種黑暗頹廢的夜生活本來就不是他的風格啊!什麼搭訕啦安慰啦三角關係啦愛你愛到折磨你之類的情節,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所以不要再想了。

  至於那個好心(但是臉很臭)的隔壁屋主借他的衣服……紀思行曾經認真地考慮過它的去留。

  那天早上,終於有衣服可以蔽體的紀思行一走出大樓,就發現四周的景物熟悉得不得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那個搭訕男的住處剛好離學校不遠。

  以近乎狂奔的速度回到家之後,紀思行把那身過長又過大的高中體育服脫了下來,盯著它看了很久很久很久;睡眠不足加上頭暈,以致於他心中的疑問都放大了十倍音量在腦裡來回亂撞。

  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留著高中體育服?而且已經磨到手肘、膝蓋和屁股的部位都薄如蟬翼了還捨不得丟?

  按理說,他應該把這套救命的體育服洗得香噴噴之後送還原主的,但他只是把它們拿去浸水再拎起來而已,都還沒動手揉搓,那件體育褲就從屁股的地方裂了開來。

  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啊……回想起那人在借他衣服時板著的超級臭臉,紀思行決定還是讓這件事情隨風而逝。

  失戀了不會怎樣,光著身體被趕出來不會怎樣,被迫要跟陌生人借衣服也不會怎樣。天一亮,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鐘一響,該上的課還是要去上。

  這兩天上學途中,騎車經過發生鬧劇的那棟大樓附近時,紀思行總會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刻意騎得頂天立地光風霽月,表示沒有發生過什麼會令他心虛的事。

  他也知道,其實自己不必那麼擔心。

  上夜店釣男人,被帶到學校附近的大樓已經巧到有點扯了,怎麼可能會在事情結束之後又再遇到什麼相關人士呢?

  不會那麼巧的,不會那麼巧的……

  「靠!可惡!」

  紀思行咬牙切齒的回轉車頭,貼著人行道在路邊停了下來。

  「那個……早安。」

  拿下安全帽朝人行道上的某人打了個招呼,紀思行的心臟因為羞恥而乒乓亂跳。

  「……誰?」被招呼的青年皺了下眉頭。

  「那個……你上次借我衣服……」

  就是三天前那個只穿一件子彈內褲被你撞見的裸男啊!紀思行表面平靜,心裡又開始大聲吶喊了起來。

  「喔,是你啊……」青年只是隨便應了一聲,顯然也不太願意想起那場邂逅。

  「不好意思,那套體育服,我本來想洗好再還你的,可是它……」不不不這個不是重點……紀思行搖了搖頭,朝青年伸出手。「你還好嗎?是不是受傷了?需要我扶你嗎?」

  「不用。」

  最好是不用!你如果是一身勁裝青春洋溢又充滿活力的在街上晨跑,我才不會特地停下來問你!

  眼見對方衣衫凌亂渾身是傷,走路還有點跛,紀思行心裡就算有千百個不願意,也無法置之不理。恩人落難,禽獸才會當作沒看見!

  他盡量不讓自己的陽光笑容有半點扭曲,耐著性子又問道:「那,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一直到這時,青年才正眼望向紀思行。「有人把我推倒,搶走我的腳踏車……嘖。」

  「搶……」搶腳踏車?「為什麼會有人搶腳踏車?」

  「我不知道。」青年再次皺眉,從口袋裡摸出MP3隨身聽,戴起一邊耳機,按著按鍵檢查它是否還能運作。

  「有壞嗎?」紀思行湊過頭去問道。

  「好像沒壞……」

  青年抬起頭,視線又跟紀思行對個正著,原先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忽然莫明其妙地露出尷尬之色。

  你尷尬,我也很尷尬啊……紀思行無意識的「嘿嘿」笑了兩聲,這才想起自己停車下來的理由。「那個……你是不是扭到腳了?我載你去醫院吧……呃,還是要先去警察局報案?」

  青年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紀思行心知肚明,對方的內心一定正在「不想跟變態扯上關係」和「危急時接受他人幫助」之間交戰;不過短短的十幾秒之間,他臉上維持的笑容也開始有點心酸的感覺了。

  雖然那天那狀況看起來很變態,但他真的不是變態,他也只是個受害者啊……

  青年考慮沒多久就下了決定。

  「我想麻煩你載我去學校,今天有事不能遲到。」

  要先去學校,那這人應該跟自己一樣是大學生吧。紀思行點了點頭,心想今天大概趕不上第一二堂課了。「好啊,可是你真的不用去醫院檢查一下嗎?」

  「我會去保健室擦藥。」

  「你學校在哪?」

  「S大。」

  「S!S大!」

  紀思行毫不保留的叫了出來,S大S大S大大大大大……的回音一時在住宅區各棟大樓間迴響不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哪有這麼巧的……又不是小說情節……紀思行欲哭無淚,原本以為可以拋諸腦後的惡夢此時又活靈活現地冒了出來,讓他不由自主開始想像只穿著一件子彈內褲站在走廊上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S大怎麼了嗎?離這裡不會很遠的。」

  「不,哈哈,好巧,我也是S大的……哈哈,原來是同學啊……哈哈。」紀思行頭昏眼花的下車,打開置物箱拿出另一頂安全帽遞給對方。

  「謝謝。」

  青年戴上安全帽,慢吞吞地坐上後座。

  機車發動之後,紀思行仗著後座的人看不見他的臉,就肆無忌憚地扭曲五官,迎著冷風無聲地痛哭起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麼衰……我裸奔的樣子一定很矬很好笑……

  「我叫楊嗣帆,是資科系二年級的。你應該是學弟吧?」

  「哈哈原來是學長啊哈哈……」要交換姓名了是嗎?學長會不會去電子布告欄的抱怨板上發表文章說「幹!同校的學弟是個大清早裸奔的變態」呢?紀思行盡量讓聲音顯得開朗。「我是新聞系一年級的學生,我叫紀思行。」

  「是『三思而後行』的思行嗎?」

  「對啊!」

  「三思而後……行……啊……」

  楊嗣帆的聲音被風吹得有點變調,害紀思行又開始想像自己只穿著一件子彈內褲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