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忽如一夜春風來(番外)睚眥必報



  來到富清後,杜兼人自覺比過去幾年容易入眠。

  這裡的夜晚靜極了,不論在郭老丈家、在默照寺、在富清縣衙中,他都能睡得很安心。

  安靜的夜晚也是專心處理各種公文書牘的最好時機。擔任寧東風的幕賓,杜兼人常常與他一同伏案秉燭;加上兩人早都習慣晚睡,往往要到月過中天才記起歇息二字怎麼寫。



  有源律師來問:「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

  曰:「如何用功?」師曰:「饑來喫飯睏來即眠。」

  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

  曰:「何故不同?」

  師曰:「他喫飯時不肯喫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律師杜口。




  「……」

  腦海裡不知為何浮現以前讀過的禪宗公案,杜兼人一下子怔住。拿著筆的手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記起原先想寫的是什麼字。

  待要下筆時,筆尖接觸紙面,卻發現筆上的墨已經半乾。

  杜兼人嘆口氣,伸筆在硯台上重新蘸飽了墨,抬頭卻見寧東風正朝著自己笑。

  「兼人,你今日頻頻出神,可是累了?」

  「不,我不累……」

  「是嗎?」寧東風笑瞇眯地。「如果累的話不要逞強,小歇片刻無妨。」

  見對方這副模樣,杜兼人暗暗咬牙。

  夜色漸深,窗外月華如練,透過窗櫺篩進屋內。

  ……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再這樣計較下去,今晚真的就不必睡了。

  「寧兄。」杜兼人乾嚥了幾口口水,艱澀地開口:「你昨晚……到過我房裡,對吧?」

  寧東風雙眼睜大,故作驚訝地搖了搖頭,答道:「沒有呀,沒有。你在作夢吧?」

  杜兼人聞言氣窒:「你這人……」

  睜著眼睛說瞎話。




  昨天兩人一樣晚睡,為斟酌一件賴婚傷人的案子促膝談到夜深。回房時,杜兼人已是哈欠連連,甫一沾枕便陷入夢鄉,頃刻間睡得人事不知。

  當他被輕輕的扣門聲擾醒時,月亮已微微東偏。

  「兼人,我可以進去嗎?」

  「唔……咦?」好像是寧東風的聲音。

  杜兼人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房門就被推了開來。

  站在門邊的縣令大人身形瀟灑、髮絲輕揚,全身籠罩著一層如煙似粉的月光,美得像白玉雕成一般──可惜手上抱著枕頭。

  杜兼人眼皮半開,看見他探頭朝內張望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音。

  「可以呀,你進來。」

  「兼人,我想跟你一起睡。」

  「嗯嗯,好,這半邊讓你睡……」杜兼人睡意正濃,一邊笑一邊向裡挪動;讓出半張床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寧東風把枕頭往杜兼人枕邊一擺,和衣在他身旁睡下;但躺沒多久,就開始扭來扭去,不安分。

  「兼人。你睡著了嗎?」

  「唔……」睡著了,不過被你一問又醒了。杜兼人發出無意義的哼嗚聲。

  「你很睏嗎?我會不會吵到你?」

  這傢伙嘴裡問得體貼,雙手卻早就動起來了。

  伸進衣襟中的手掌柔軟而微涼,從兩脅到胸膛到腰腹到臍下,每寸肌膚毫無遺漏地被仔細撫摩過。啄在耳邊的吻很輕很輕,伴著氣音嘀嘀咕咕傳進耳中的字句聽起來也像是不知打哪學來的異地方言……

  杜兼人被摸得頻頻嘆氣,彷彿漂在水面般不知何所從來亦不知當若去;昏昏沉沉間,中衣、腰帶和長褲也像遇水溶化似地悄然離開了身體。

  「兼人,你累不累?」在抬起杜兼人膝蓋時,寧東風又問了一次。

  「不……不累……」

  很舒服,很舒服,非常非常舒服。




  一經回想,昨夜半睡半醒間發生的荒唐事就歷歷如在眼前。杜兼人皺起眉頭,微微紅了臉,看得寧東風一陣大樂。

  「吶吶兼人,你昨天夢到我嗎?夢到什麼了?」

  「為什麼沒有做到最後?」杜兼人不想多費唇舌跟他抬槓。

  「呃。」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直言,寧東風愣了一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欸……我怕你累。你看起來迷迷糊糊,很睏的樣子。所以我做完想做的事就趕緊收手了。」

  「……想做的事?」

  寧東風右手支頤,左手食指在桌面上輕敲。「我睡不著嘛。想抱你,摸摸你,想脫光你的衣服,想親你那個地方,想聞你的味道,想把手指……」

  「夠了。」杜兼人忍無可忍地出聲制止。

  他說的這些昨晚的確都做全了──但也就只做了這些。

  最近衙裡事務繁忙,本就不常親熱的兩人肌膚相親的次數變得更少;別說寧東風,就連杜兼人自己,這幾天都有點心浮氣躁。

  因此昨夜被襲擊時,他沒有感到絲毫不悅;在被抬起膝蓋時,也做好了接納的準備──但是寧東風卻沒有做到最後。

  見杜兼人陷入沉默,寧東風探過身,認真問道:「我昨夜那樣,害你睡不好嗎?」

  杜兼人搖頭。「我睡得很好。」

  他昨晚的確睡得很好,甚至連自己幾時睡著、衣服如何穿上、善後怎麼處理都毫無印象,可說此生未曾如此好眠過。

  但從今早醒來一直到現在,他不斷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想著寧東風的聲音、體溫、臂膀、胸膛、手指、髮絲、舌頭甚至是腳踝和鼻尖──想得他一整天心神不寧,無論做什麼事都不對勁。

  「既然兼人睡得好,為什麼還這樣板著臉瞪我?」始作俑者仍然一臉無辜。

  「……沒什麼……」

  杜兼人深吸了口氣,雙手在臉上抹了抹。當他再度露出臉龐時,原先複雜的表情已換成淡然的笑容。

  他從椅上站起,轉身走到牆邊,打開面前的木櫃。

  「寧兄,我下午整理了一下這幾個櫃子,發現你藏的這些拜帖和信件。其中竟有近一個月前就必須回覆的邀約……你怎麼都擱著不動?」

  看見杜兼人手裡抱著的一疊書信,寧東風臉色大變。

  「那些東西……很麻煩……」

  「逃避不是辦法,寧兄。能替你回的,我已經先擬好草稿了,你右手邊那疊便是,請一併過目。」杜兼人一邊說明,一邊將書信放到寧東風面前。

  「其他這些今晚務必回覆完畢。有幾封比較緊急、內容亦須多加斟酌的,我抽出來放在最上頭了。」

  寧東風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今晚?為什麼?留待明日再處理不遲。」

  「若言姑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明朝事。」杜兼人正色說道:「我今天發現它們,你就今天解決它們,不要什麼都指望明天。」

  寧東風往那疊書信瞥了一眼。頭一封就是那個老愛為他作媒的通判寫來的信,八成又在哪裡發現什麼既美貌又有家世的好姑娘之類──

  光想到要一一回覆這些書信,他的頭就痛了起來。

  「您請加把勁,我先回房了。」杜兼人挽起衣袖,把手上的筆伸進筆洗裡。

  「兼人……你這是在報復嗎?」寧東風哀怨地看著橫過面前的白皙手腕。

  「怎麼會?」杜兼人慢慢收起筆捲,回頭看了他一眼。「莫非你做了什麼會被報復的事?」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寧東風搖頭如串鈴。

  「既然沒有,那何必猜忌我?這叫稟公處理,哪是什麼報復。」

  杜兼人笑意不減,把筆捲挾在腋下,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呵欠後便離開書房。




  「我昨晚真的沒有想要欺負他……他也真的睡得很好啊……」

  好不容易解決完那疊書信回房,寧東風掛著兩枚黑眼圈躺上自己床舖,腦裡轉來轉去,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我一開始回答不得體?在這方面,他其實一點都捉弄不得?」

  尋思至此,眼前彷彿浮現杜兼人半羞半惱微微臉紅的樣子。對照著他昨晚半夢半醒間被擺弄時的種種姿態,寧東風又樂了起來,根本毫無半點反省之意。

  他是很想很想做到底的。可是兼人睡得甜甜的臉、懶洋洋的聲音和軟綿綿的動作多可愛啊。

  杜兼人回房很久了,這時應該也睡了吧?寧東風強自按捺著心頭癢處。昨晚就這麼中途罷手,現在也不知該不該為此後悔。

  翻了個身,睏意漸漸來襲。

  寧東風閉上眼,決定一邊回想親愛的師爺發出的各種迷人呻吟聲一邊入眠──他承認這樣是有點寂寞,但聊勝於無嘛。




  當寧東風驚醒時,他身上已被脫得一絲不掛。睡前讓他想得心猿意馬的寶貝師爺則衣衫不整地跨坐在他腰間,歪著頭看他。

  「兼兼兼兼兼兼……」

  杜兼人嘴裡咬著自己的衣衫下襬,露出光滑的腰腹;雙手正摸在寧東風的兩邊乳尖上。見縣令大人終於醒來,他嘴角揚起促狹的笑容。

  「大人,你睡得真熟呢……唔,我會不會吵到你?」

  「咦……嗚啊!」胸口兩點被捏了。近乎疼痛的觸感讓他莫名地興奮起來。

  「傻瓜,這個才叫報復。」杜兼人鬆口,赤裸的下身在寧東風早就硬挺起來的性器上蹭來蹭去。「誰叫你害我一整天胡思亂想……」

  月光下,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笑得又溫柔又邪氣,看起來就像趁著夜色出來食人精氣的千年狐狸精。

  「這也要報復?你真是睚眥必報,小氣得不得了。」

  杜兼人輕輕哼了一聲。「是又如何?」

  寧東風笑得開心,伸手扣住對方的腰,翻身把他壓倒。




  「我喜歡啊,我最喜歡你這樣睚眥必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