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寧願不幸福(八)完
接下來的日子其實跟先前沒什麼差別。
一個星期至少見一次面。週末一定膩在一起。兩人也一樣放假時都懶得出門──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今年還沒入夏就一直下雨。
總之,除了時常擁抱、時常親吻、時常一起洗澡,以及超出同年齡男性平均值不止一點點的性行為頻率外,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幾乎沒有改變。
江彥云有時會想,他們搞不好早就在戀愛了。
「是那個啦,少年夫妻老來伴什麼的。」
林其岳用不知從哪聽來的成語下結論。江彥云本來要反駁,但想了想之後,也同意他的說法。
他們的確是在很早很早的少年時代就互相愛慕。
「話說回來。」
「嗯,說回來。」
此時氣氛正好,江彥云回答得心不在焉,心思都放在林其岳穿著的那件有很多釦子的睡衣上頭──他盤算著要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脫下它。
「你要不要搬過來住?」林其岳渾然不知他的企圖,問得有點忐忑。
江彥云俯視他。
「我為什麼要搬過來住?沒名沒份的。」
林其岳一臉打擊。「你都在我床上壓著我摸來摸去了還說沒名沒份……我們不是在交往嗎?都在交往了,兩個獨居的人住在一起不是很自然嗎?可以每天見面,又省房租……」
江彥云用鼻子唱歌似地哼哼兩聲。
「咦?我們在交往啊?」
「對……對啊,我們在交往。」林其岳惶然的表情相當可愛。
「奇怪,那我怎麼都沒什麼實感。可能你對我不夠真心吧。」
再蠢也該看出來這是求愛而不是刁難。而且自己的睡衣釦子正一顆接一顆被解開。林其岳怔了幾秒後,唇角笑出了迷人的弧度。
「別這樣說嘛……我那麼愛你。」
嗚啊。效果真強。
孩子氣的笑臉配上誘人的裸體和坦率的示愛,江彥云下身一陣痠軟,手臂差點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他努力保持鎮定,繼續用那種很難搞的語氣說話。
「喔?真的嗎?那你會愛我多久?」
「很久很久。」
聽見這個答案,江彥云又哼哼了兩聲。
「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很久……到你不愛我為止……不,就算你不愛我了,我也會一直愛著你。永遠,一輩子。可以的話還有下輩子和下下輩子。」
這傢伙的情話不但肉麻而且還深諳舉一反三之道。
江彥云總算滿意了,他紅著臉嘿嘿怪笑,一邊彎下腰啃咬林其岳肩頸之交那塊柔軟的皮膚,一邊把手伸進對方長褲裡。
他總是像這樣向林其岳索取愛語和承諾。林其岳也總是給得慷慨。
在這個人身邊,他不想計算已經過了多少時間,不想回顧過去,也不想計劃未來。
江彥云從不認為自己會是特別的。
也許自己會跟林其岳之前的幾個情人一樣,只能擁有他一段短短的時間。然後被冷淡地留下,剩下一個人在原地徘徊踏步,卻怎麼也等不回過去的熱情。等到無法忍受時,就只能離開。
但那又怎麼樣。
那不是現在。
現在的林其岳專心一致地看著自己。愛和永遠和一輩子和下輩子,只要說出口、聽進耳裡,就都是真的。
又有哪個人談戀愛時會想那麼多、怕那麼多、計算那麼多、考慮那麼多。
他們都喜歡的那首歌,歌詞也這樣唱。
在閃耀的回憶消失前,你的身影由我獨佔。
「唔嗯……啊,啊……」
林其岳連乳頭的形狀都比別人漂亮。江彥云舔著它們,笑道:
「和你做愛時,不管是當哪一方,我都很喜歡。」
「是……嗎?」
林其岳向上仰望時的神情看來老是可憐兮兮的。
「是啊,不過我總覺得你比我還適合被壓在下面。」
「為什麼?」
「你的呻吟聲比我好聽啊。臉紅的樣子也比我可愛多了。」
「亂講。你的聲音比較好聽。你臉紅的樣子才可愛,而且很誘人……我一直……」
林其岳說著說著居然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再讓他想像下去,只怕會勾起他另一種角度的獸性。江彥云二話不說地扣住他下巴,把嘴唇堵了上去。
先吻到他忘了剛才在說什麼,再繼續剛剛沒完成的任務。
沿著沐浴過後帶有柑橘香味的光滑皮膚一路向下探勘,在鎖骨印下吻痕,在乳尖留下溼印,在腰側咬出幾個用齒列排成的彎彎新月,讓那比自己不知專業幾倍的煽情呻吟聲高高低低地流洩而出,勾起彼此更強烈的欲望。
「其岳。」
江彥云含著林其岳勃起的陰莖,講起話來不清不楚。
「嗚……嗚啊……什……什麼?」
「可以摸嗎?肚臍環。」
因為他說過肚臍環扯到會痛,所以江彥云在做愛時一直很注意;不要說肚臍,連腹部周圍都不怎麼敢靠近,就怕做到失控時會不小心傷到那裡。
等待回應的空檔,江彥云把舌頭抵上口中器官的頂端,猥褻地用舌尖擠壓著上面那個小小的開口。
「可……啊!可以……」林其岳回話的聲音高了八度而且差點斷氣。
得到首肯後,江彥云伸出手,輕輕撥弄那個閃亮的銀色小環。
一被碰到肚臍,剛剛才說「可以」的林其岳就劇烈地抖了起來。
「嗚……啊啊……不……不要了……」
雖然他的態度像是在抗拒,但江彥云知道其實他很有感覺。
除了明顯變調的呻吟聲之外,被自己啣在嘴裡的陰莖也像長了心臟似地勃勃跳動。溼黏的液體不斷溢出,輕微的苦澀味從舌尖蔓延開來。
「嗯……啊!嗚……嗚嗯……老師你好……壞──」
他的抱怨聲拖得很長很長,膨脹到極點的陰莖也在此時射精。
這一連串反應可愛到讓江彥云眼前一黑,差點忘了今夕何夕。
林其岳軟癱在床上喘了好一會兒,才吃力地撐起身子;朝下望去,正好看見跪坐在自己腿間的江彥云抿起嘴巴,伸指捺過唇角的殘跡。
「吞……吞下去了?你吞下去了嗎?」
江彥云點點頭。
林其岳哀嚎起來。「你幹嘛吞下去啊……那個……那個的味道不是很奇怪嗎?」
「對啊,很奇怪。」兩個人都不怎麼喜歡那種MAN到太過動物性的氣味。
「那你還吞!」
「我含得很深啊,你等於是射在我喉嚨裡,順勢吞下去就沒有味道。如果硬要吐出來,舌頭就會嚐到味道了。」
「……」
不止臉頰耳朵和頸根,林其岳雙手掩面,窘得連胸口和腹部都紅了起來。
江彥云欣賞著眼前秀色可餐的美景,右手忍不住又朝他的肚臍伸了過去。
「做愛時,你這個環晃來晃去的……看起來真的很色。而且你肚臍又那麼敏感,嘖嘖嘖。」
「……」
「不過還是很麻煩呢。我總是怕碰痛你。」
「真的很麻煩,連我自己都覺得能戴著它那麼多年真是奇蹟。」林其岳終於放下遮臉的雙手。「其實……現在可以拿下來了啦。」
聽他這麼說,江彥云好奇地問道:
「現在可以拿下來?為什麼?那你又是為什麼要留著它?」
「你以前叫我要清肚臍,可是我還是很怕去碰它。但是如果穿了環就非清肚臍不可,所以我……啊!你幹嘛……」
不知沾了什麼東西的手指急躁地伸進了後面的入口,擴張、抽動、揉按。
「天啊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怎麼做得出……這麼可愛的事……」
「哪有什麼……啊……你不要……啊!」
跟猛然抽離的手指一樣性急的器官用力擠了進來。
江彥云把林其岳的長腿架上肩膀,色迷迷地舔著在自己頰邊折曲顫抖的膝彎。
「先讓我欣賞它最後一次吧……嗯。」
「嗚……」
「等一下就把這鬼東西拿掉……以後,以後都由我幫你清肚臍……你說可以拆了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嗯……嗯啊……」
對。
對啊。就是你說的那樣。意亂情迷中的林其岳,連瞪視都很無力。
* * * * *
接下來,他們花了好幾個禮拜的時間搬家。
嚴格說來,是江彥云搬家,搬到林其岳的地方一起住。
最愉快的部分是規劃空間和挑選家具,其次就是家具的組裝和實際擺設。為了讓佔據客廳一角的工作區看起來有整體感,林其岳的電腦桌和房東給的破椅子也一併換掉了。
當他們終於組裝完畢(江彥云說多了一個林其岳在旁邊,組裝花費了不止三倍時間)、一人一邊搬著那張足足有二公尺長的白色桌子靠牆定位、再把那兩張相同樣式但顏色不同的旋轉椅並排在桌前時,兩人都高興得有點飄飄然,好像人生就此圓滿,再也沒有別的要求。
可是等到江彥云的東西一一進駐,一切就又混亂起來。
在裝箱的狀態下感覺並不那麼多,江彥云本來就是個生活簡單的男人。
但箱子一打開,裡面的東西就像忽然有了自動增殖的能力似的向外泉湧而出,一箱清完還有一箱,怎麼整理都整理不完。
一個人住嫌太大的林宅(原)因此變得很小很擠很狹窄。
「我討厭搬家……東西怎麼那麼多……」
「還好啦,我們只弄了一個下午啊。再慢慢整理就是了。」
相較於江彥云的不耐煩,一件一件拎著各種小東西找地方放的林其岳顯得悠哉多了。八成是因為這座怎麼搞都搞不定的雜物小山不屬於他的關係。
「反正這麼多天下來也沒感覺到生活有什麼不便,想必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這些還沒拆的乾脆全部丟掉算了。」
「喂喂,怎麼這樣自暴自棄。」
「我說真的。有時要勇敢地拋棄掉不需要的東西。」
「你在打包時已經勇敢地哭著拋棄掉一大堆了。」
「我哪有哭。」
兩人一邊抬槓一邊動手,進度十分緩慢,但室內紙箱壅塞的情況確實逐漸改善中。
「這箱都是書,難怪那麼重。」
林其岳搬下一個長?高都接近半公尺的箱子,輕鬆的模樣看不出他有半點覺得它重。
江彥云正好結束了手上這箱。他站起身,把空了的箱子一腳踢開。
「我很煩惱這箱書。你的書櫃差不多都填滿了,可是再買一個書櫃又不知道要放哪裡。」
床底好像也塞不下……江彥云皺起眉。
「放在和室好不好?」林其岳說著說著就把箱子搬到和室拉門旁邊。「那個矮櫃我清得差不多了,空間應該放得下這些書,只是拿書時可能要彎低一點。」
「太好了,就放那裡。」江彥云立刻走向和室。
「那,我去沖咖啡……你要喝嗎?」
「好啊。」
林其岳最近迷上的東西是手沖咖啡。
他買了精緻的木勺子、長柄刷、溫度計、手沖壺,還有小小的手搖磨豆機和貴到讓江彥云一聽價錢就覺得他被騙了的曼特寧咖啡豆。
不一會兒,廚房裡傳來瓦斯爐煮水的微弱嘶嘶聲,還有磨豆子的聲音。
江彥云坐在和室架高的地板邊,把箱子裡的書一落一落搬出來,一邊想像著林其岳站在流理台前的腰背線條,居然有點心猿意馬。
水都還沒沸,香味就隱約飄了出來。
江彥云有時會覺得很奇怪。像這種帶有強烈刺激性、用預支體力的方式達到提神效果的危險飲料,為什麼能有這麼溫暖的氣味。
咖啡豆從袋裡倒出時,如破殼而出般新鮮活潑的是一種香味。一顆顆豆子被磨豆機壓破輾碎後,那氣味便帶上了點油脂的濃豔,是另一種香味。
熱水沖入的瞬間是一種香味,悶蒸後又是另一種香味。
沖水的聲音停了下來。
江彥云伸長身體探頭往廚房望去,看見林其岳微垂著頭的身影。他左手拿著手沖咖啡壺,右手擱在流理台邊緣,食指輕輕地上下打著拍子,計算悶蒸的時間。
煮水、磨豆子、摺濾紙、沖咖啡。林其岳沖一杯咖啡總要花上至少十分鐘。而且據他自己說,成果還不怎麼樣。
「因為我手笨啦。沒有辦法控制沖下去的水量。」
他這幾天試著改用左手拿壺,似乎比用右手拿時穩了一點。
江彥云提議過買個電動磨豆機或是全自動咖啡機,都被林其岳一口回絕。
看著他專心讀秒的背影,江彥云心想他享受的也許不是咖啡的香氣和味道,而是從無到有、宛如祭拜儀式般的這一連串瑣碎過程。
二十秒過後,林其岳右手端起濾杯,左手拿著手沖壺移到濾杯上方,極慢極慢地傾斜壺嘴──可惜,忽大忽小的水流還是抖得挺厲害。
江彥云坐回和室,伸手把矮櫃的櫃門全部打開,準備把書本分門別類放進去。
不知道他這次會持續多久?江彥云不怎麼愛喝咖啡,可是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聞到溫暖的咖啡香,也很喜歡林其岳手忙腳亂擺弄那些工具時的虔誠模樣。
「武俠小說不常看……放這邊……嘿咻。」
原先排滿茶壺茶具的櫃子裡只剩下角落一小疊沒人要的咖啡色茶巾。
還有那個摔破了的紫砂壺的蓋子。
江彥云看著那個壺蓋,發現壺鈕上不知何時被綁了條桃紅色的緞帶。還打成蝴蝶結。
即使不泡茶了,林其岳還是留著那個壺蓋;偶爾提到那支連用都沒用過就摔破了的無緣的茶壺,他還是會懊惱心疼上好一陣。
不曾擁有過的、還沒到手就壞掉了的東西,竟然會讓他這麼念念不忘,這麼小心愛惜。
摸了摸那個桃紅色的蝴蝶結,江彥云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像這個壺蓋一樣。
「咖啡好囉。我還拿了牛奶。」
就算頭髮有點亂,林其岳捧著托盤的樣子還是優雅得像是哪個宮廷裡走出來的侍者。
江彥云仰望著他的笑臉。
不行,還是不行。他無法不回顧過去,也無法不憧憬未來。嚐到愈多幸福的滋味,就愈沒有辦法不去想不去怕、不計算不考慮。
他想要跟這個人在一起。
他想要一直被他愛,想要他的這輩子和下輩子和下下輩子。
想要真正的永遠。
* * * * *
剛開始那幾天是真的很難熬。
晚回家時沒有人先開好燈;睡覺時身邊沒有陪伴的體溫。沖好兩杯咖啡才想到只有自己要喝;洗好澡打著赤膊走出浴室也沒有人囉嗦地拿著浴巾迎上來。
放了假卻想不到能做些什麼;連在外面吃個飯,都不知道等餐時要擺什麼姿勢才好。
電話不方便打而且很貴。能利用網路通話的時間只有睡前短短幾分鐘,一點都不夠。
但過了十幾天之後,這些失魂落魄的症狀突然全都消失了。
他同時也察覺到,早以為住慣了的這個城市其實還是很陌生。
那個一見就喜歡卻不得不分開、過了許多年後終於失而復得的男人似乎也漸漸陌生起來。十多年間的思念回想起來像在作戲似的,現在的自己只要十天就能習慣。
習慣他不在。
看了看掛鐘,今天趕得上垃圾車。林其岳拎著兩包垃圾走出公寓,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江彥云的臉長什麼樣子,他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
* * * * *
被老闆以翻譯和協助雜務為由拖到日本出差二十天,每天都累得有氣無力,好不容易結束任務回到台灣,迎接自己的卻不是黏答答甜蜜蜜的小別勝新婚──
在從機場回家的車程上,江彥云有點鬱悶地看著林其岳嚴肅到不可侵犯的側臉。
「其岳,我好想你喔。」
「嗯,我也是。」
冷冷淡淡,可有可無的回應。
唔,這可不像是近鄉情怯或是單純的害羞什麼的。
疲倦的感覺一波波湧上,江彥云把自己摔進仰倒的椅背裡,閉上眼睛,一邊扳著手指計算兩人交往至今的時間,一邊思考著不得不面對的種種問題。
才沒有。才不會。林其岳才沒有不愛他。
一直以來都看不慣的那些累累前科、那些被稱為「三分鐘熱度」的不負責任態度,在交往後朝夕相處的時日裡,江彥云慢慢從中挖掘出先前沒注意過的蛛絲馬跡。
比如說,他每次提起前妻和前情人,都會露出溫柔的表情。
比如說,他像個老頭一樣保留著許多陳年的舊東西和小東西。
比如說,他清楚地記得他們過去相處的每個細節。只是很少提。
再比如說現在,他以為自己睡著了,就不動聲色地把廣播關掉,開車速度也慢了下來。
江彥云不認為自己這樣想是在逃避什麼。
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
出差回來後過了五天。這五天以來,林其岳的話愈來愈少,也常常獨自一個人發呆。
若有所思的神情總讓江彥云忍不住開口詢問,但得到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的那句「沒什麼」。
這天天氣特別熱。江彥云下班後回到家,屋裡空無一人。林其岳還沒回來。
汗流浹背的感覺很不好受,他把背包甩上沙發,連襯衫和襪子都沒脫就直接跑進浴室。
洗了個酣暢淋漓的熱水澡後,江彥云把汗溼的衣服全都丟進洗衣籃,下半身圍著條浴巾,神清氣爽地踏出浴室。
從充滿蒸氣的浴室移動到客廳時,他聞到了熟悉的香味──那是豆子剛磨成粉的味道,還沒沖進熱水的那一種。
林其岳回來了。
江彥云躡手躡腳地走向廚房。
熱水沖進濾杯,咖啡粉緩緩向上膨脹,呈現漂亮的弧度。
林其岳拿著手沖壺等待咖啡釋放香氣的模樣依然平靜得令人心疼。
溫暖的香味悄悄彌漫四周。
在江彥云眼裡,這個氣味就是幸福的味道,林其岳靜靜低垂著的後頸拉出的美麗線條就是幸福的形狀。
瞧準他沖完咖啡放下水壺、尚未來得及端起咖啡杯的空檔,江彥云伸手偷襲,先順著屁股到後腰偷摸一把,再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啊,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洗好的?」
台面上擺著兩個並排的咖啡杯。
「在你專心讀秒的時候啊。我在後面埋伏好久,你全身上下都是空隙,真危險。」
林其岳轉身回摟他,這才發現江彥云身上沒穿衣服。他不滿地皺起眉。「埋伏個頭,你會感冒。」
「不會啦。」
「快去穿衣服。」
「我不要。」
林其岳還想再說話,嘴巴卻被熱情的親吻封住了。江彥云一邊喃喃自語著「反正你的也要脫掉」,一邊整個人欺向前又啃又吻,露骨地對他上下其手。
雖然個子沒有對方高、力氣也沒有對方大,但江彥云總是有本事把林其岳捲進淪肌浹髓的情欲風暴之中。
後腰在流理台邊緣抵得有點發疼。林其岳被動地承受著情人略嫌高壓的挑逗,呼吸很快就急促起來。
在屬於兩人的家中一切都很自由,他們常常在太明亮的地方或是不方便躺下的地方做愛。不是故意尋求刺激或變化,只是順應突如其來的渴望,想做就做──以至於在床頭抽屜裡擺得好好的保險套和潤滑劑使用率只有五成左右。
走到哪做到哪的壞習慣曾讓江彥云發出過諸如「我們會不會太早把一生的額度都用完」「搞不好老了就會有報應」之類的觸楣頭言論。
「其岳……」
江彥云半裸的身體因興奮而泛紅,不論是在林其岳喉頭和鎖骨上肆虐的牙齒還是伸進褲頭握住他陰莖的手指,都比平常強勢許多。
「嗚嗯……」
他會想要怎麼做呢?林其岳微微發抖,閉著眼睛仰起了頸項。
他會讓他跪著或仰躺在地上嗎?還是把他壓在牆上?或是會要他把雙手撐在流理台邊緣、彎下身子、朝後方露出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看過的部位?
不難想像的各種情況讓林其岳全身都發燙。
「其岳你好性感,我真的好喜……哈啾!」
「……」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哈哈……啾!」
江彥云噴嚏打得一發不可收拾,好不容易才暫時止住勢頭。
林其岳一語不發地瞪著他。
這是非常誘人的畫面。
原本打得中規中矩的領帶早就被扯鬆、襯衫前襟全部敞開來、皮帶和褲頭也早就撤守,從頸根到下腹部露出的白皙肌膚美得令人眩目。
就連那張陰森森朝自己瞪視的臉孔也別有一番凜然的風情。
江彥云瞇起眼睛,用力揉了揉鼻子。
「哈哈,果然還是有點冷。其……」
話還沒說完,江彥云就被林其岳用挾持的方式一路拖回房間。
不管廚房的燈還沒關(林其岳一向很囉嗦這種事),也不管兩杯快要涼掉的咖啡沒人喝,更不管江彥云在被拖行的途中抓脫了原本就綁得不怎麼牢靠的沙發布──
「哇啊!」
重重摔在床上後,隨之壓迫上來的是不由分說的狂吻。
被按得發白的手腕和髖骨在脫離箝制後立刻浮現紅色指印,那條可憐的小浴巾轉眼間就被扯下來丟到地上。
要比力氣的話,自己怎麼可能贏得了他。
林其岳連脫衣服的動作都能明顯看出帶有某種洩憤意味,江彥云很沒用地在他重新撲上來時小小聲地開口建議:
「呃,拜託你……輕一點……」
總是不忘尊師重道的林其岳這次沒有理他。
「嗚啊……」
完事後,江彥云整個人趴平在皺巴巴的床單上,感覺自己像被壓路機來回輾過好幾次。
林其岳身上披著跟床單一樣皺的襯衫,隔著一條薄被幫江彥云按摩他快要散架的腰和背。
「誰叫你不穿衣服。」
「唷唷,怪我來著。我就算中途沒打噴嚏也不會把你做成這樣。」
「……還痠嗎?」
「很痠很痠,麻煩再多按幾下。」
林其岳的手勁很大,就算沒什麼特別高明的技巧,至少有足夠的持續力。江彥云不斷聽見自己骨節間發出喀咯聲響。
那是長期姿勢不良累積而成的筋骨僵硬,倒不是剛才被壓著做愛的後遺症。
江彥云閉眼享受著用肉體辛勞換來的意外福利,嘴裡連聲嘆氣。
「怎麼了嗎?」林其岳問道。
「這是我要問的吧。」
「……」
「你怎麼了嗎?最近有什麼煩惱嗎?其岳。」
林其岳坐在江彥云的屁股上,雙手揉著他的腰,眼睛面對著他的後腦勺。不要四目相接的話,先前難以答覆的問題似乎變得比較容易坦誠相告。
他低下頭。
「是……有一點。」
「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等到你覺得可以告訴我時,一定要告訴我。」
「……」
「不然我會擔心的。我一擔心起來就沒完沒了。」
「好,我知道……等到可以說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
「嗯。」得到他的承諾,江彥云多少有點放心。他把臉埋進枕頭裡,沒腔沒調地亂哼起來。
「太用力了嗎?會痛?」
「不是,你繼續。」頓了一頓,江彥云又開口叫道:「林其岳。」
「幹嘛?」
「唉,沒事。」
他都說會講了,那就等他。這傢伙從小就固執得像石頭,現在逼他也沒什麼用。
江彥云知道自己很雞婆、多心而且常常想太遠,但那不是悲觀。
他絕不悲觀。
他才搬過來一個多月,地盤都還沒全部擴張完畢,休想要他再搬出去。
林其岳過去那幾段戀情,他們兩個人都介意。江彥云不知道那些人在決定分手時是怎麼想的,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主動離開林其岳。
光是想像他被某人傷害、一個人壓抑著聲音哭泣的樣子,江彥云就快要受不了了,更何況去想像那個某人就是自己。
壓在身上的體重很有份量。按在背上腰上和肩上的手掌不用看也知道比自己的大。力氣更是不用說,現在自己會累得像團爛泥就是拜他所賜。
但他就是病態地對他充滿憐惜,總是想盡辦法去包容、去安慰那顆記憶中十分弱小的靈魂──不管他需不需要。
沒救了,沒救了我……
「……老師。」
「唔……什麼事?」
聽見他的叫聲,江彥云才發現自己快睡著了。
林其岳停下雙手,從他身上抽腿離開,再幫他拉了拉被子。
「我爸明天中午約我吃飯。」
「你爸……」
江彥云猛然向後扭轉的頸骨傳出了極為清脆的「喀啦」聲。
「呃!喔!啊喔喔喔──!」
* * * * *
隔天中午,脖子上貼了塊標榜通氣行血的巨大藥布的江彥云出現在林其岳和他父親相約的餐廳裡。
餐廳的名字是他從林其岳留在電話旁的小紙片上得知的。
他比跟監目標早了幾分鐘抵達,也順利在訂位名單上找到了林其岳父親的名字;但當他向服務生提出「我想坐在離這個位置最近的地方,中間最好有盆栽或屏風遮擋,不過要能聽得見他們說話」的要求時,遭遇到空前的歧視和阻撓。
電視電影上的跟蹤情節根本就是騙人的。他們一定跟餐廳有掛勾才能搶到那種完美的監聽據點。
江彥云最後還是得到了前有盆栽後有屏風的座位,但這個座位距離窗邊那對父子至少有十多公尺遠,隔著好幾張桌子遙遙相望。
別說偷聽了,連偷看都要站起來踮腳尖。
不過至少可以確定坐在這裡絕對不會被發現。江彥云絕望地切割著橫在眼前的迷迭香雞腿排。
他剛剛偷看了一下。林其岳的父親跟他印象中記得的沒什麼不同,遠遠的也看不出那張貴氣的臉上留有任何歲月痕跡,只是頭髮全白了。
比起十五歲時的模樣,現在的林其岳無疑是個成熟的男人;與他父親相對而坐,誰都能看出兩人的外貌和氣質有多麼相像。
當年江彥云曾驚嘆於這父子兩人如出一轍的美麗和優雅,但現在他只希望林其岳身上不要有他父親那種冰冷的壓抑和高傲的暴戾。
那兩人的飯局很平和也很短暫。大約過了四十分鐘,那個斯文的男人推開椅子站起身,微笑朝林其岳說了幾句話,便拿著帳單走向櫃台,付帳後直接離開。
江彥云站起身,有點詫異地目送男人離去。
直到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馬路對面,江彥云才如大夢初醒般急急調回目光,望向留在座位上的林其岳。
他們談了些什麼?他現在在想什麼?
林其岳當然不會發現餐廳另一頭有雙擔憂的眼睛在關注自己。他呆呆地看著窗外,沉吟了半晌,表情一直平平淡淡。
當他把臉龐埋進雙掌中間時,江彥云就忍不住跳出來了。
他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到林其岳身邊。
「你怎麼了?他說了什麼話?」
林其岳疑惑地從掌心中抬頭。看見問話的人是江彥云,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知──啊啊,你跟蹤我……」
「我沒有跟蹤你,我比你還早來。」
反駁到一半發現自己愈描愈黑,江彥云嘆了口氣,乾脆地承認。
「對不起,我只是很擔心而已。畢竟你爸他……」
江彥云忽然說不下去。
你爸他怎樣?
你爸他長得帥又有氣質,聲音好聽而且頭腦聰明,不但很會賺錢,還是個會打兒子、把兒子掐到幾乎斷氣的人渣。
最最最可惡的一點是,他兒子居然還很愛他。
「你擔心什麼呢?」
江彥云垂頭喪氣不想回答,轉身背對林其岳,幾乎整個人貼在窗玻璃上。
林其岳從他身後拉拉他的衣角。
「老師,你怕他會對我怎樣嗎?」
「……」
「不會的,我們每次都約在餐廳裡,他很愛面子,不可能在公共場合失態。再說他現在不喝酒了。」
知道啊,這些他都知道。昨天晚上林其岳都告訴他了。
可是他還是跟來了。
「我們見面都只是隨便聊些生活瑣事。他今天是來告訴我他要開新公司了。這樣而已。」
林其岳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江彥云衣角上。
「老師,脖子還痛嗎?」
「不……」江彥云回頭看他,然後痛得齜牙咧嘴。「痛,很痛。」
「你不會是想來保護我吧?你連轉頭都有困難,還跑來幹什麼?」林其岳唇角上揚,聲音夾帶著清楚的惡意。
知道啊,就說知道了嘛。江彥云站在桌邊,像被責備的小孩一樣不服氣地抿緊嘴巴。他討厭林其岳針戳般的嘲諷口吻。
明明出言譏刺,卻又像在忍耐什麼似的──莫名其妙。
而他還在繼續。
「我變了很多,你不知道嗎?不是只有你會變而已。就算我爸真的想對我怎樣,現在的我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讓他動粗。關於這點,你昨天應該親身領教過──」
「知道啊知道啊我怎麼會不知道。」江彥云粗魯地打斷他。「你力氣比我大而且很會打架,就算十個你爸一起上你都打得過。那又怎麼樣。」
「什……」林其岳愣住了。
「我說那又怎麼樣。」
江彥云愈說愈暴躁。他這幾天其實也忍耐得有點焦慮。
「你變強了我變弱了,你很厲害我很遜,那又怎麼樣。就算你變成三頭六臂,我也還是這樣,我本來就是這樣,哪天我七老八十病到快不行連根鉛筆都拿不動,我也還是會吊著點滴推著輪椅過來救你,誰叫你──」
誰叫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一直那樣彆扭而容易受傷。誰叫你要讓我看見你難過的模樣、寂寞的模樣、哭泣的模樣。誰叫你要坐在我心裡那塊最軟最嫩最不能讓人碰的地方。
接下來的台詞一句都沒來得及說,江彥云就被抱住了。
狠狠的、用力的、像要把他壓碎壓扁似的、強悍的擁抱。
江彥云反應太慢,一口氣沒能守住,在發出一聲「啊」之後,連肺裡的空氣都被擠出。摔角場上的輸家被對手用大絕招鎖住的感覺應該就像這樣吧。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過是笑著死的。死得非常非常幸福。
但是……靠腰,很多人在看……而且,還有……
「我的脖……子……」
* * * * *
會有報應的,一定會有報應的。
昨天才在家裡這樣那樣而已,腰都還痛著呢,現在居然又在車裡這樣那樣。
林其岳的車停在餐廳旁的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裡本來就不會有什麼人走動,他的車又放在最角落的位置。監視錄影機也不可能透過隔熱紙拍到車裡的動靜。
而且兩人上半身都還穿得整整齊齊,真的被路人看見了應該也不會怎樣,頂多只覺得這兩個男人感情真好,擠在後座像兩隻無尾熊似地抱在一起。
但是江彥云還是緊張兮兮地抓著林其岳的頭。
「老師,不要抓我的頭髮,會痛。」
「你還敢說,在這種地方……啊,脖子,我的脖子啦……」
江彥云不敢大聲說話,就怕兩個男人卡在車裡做的荒唐事會有一點聲息傳出去。
但是他該顧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脖子。
如果說這幾天的林其岳都像在壓抑什麼或忍耐什麼的話,如今的他就是脫?的野馬、出海的蛟龍,熱情積極而且自由……奔放。
「啊……呃……慢……啊!」
在他把勃起的性器刺入江彥云體內後,那些需索無度的掠奪動作才像電力耗盡似地趨緩下來。
完全壓到根部後就不再動了,柔軟的毛髮貼上了江彥云臀間的皮膚。林其岳抱著他,一邊嘆氣一邊咬他耳朵。
「老師,你對我真好。」
「是啊,因為我愛你,我疼你……嗚嗯……」
不過現在疼的是自己。被插進來之後,昨天那場略嫌暴力的性愛遺留在他體內的刺痛和壓迫感就又全數被喚醒。江彥云承受著雙倍的快感和疲勞,無力地掛在林其岳身上發抖。
那塊從昨天貼上時就開始罷工的藥布居然也選在這個時候發揮藥效,清涼又熱辣的藥味隨著體溫被蒸了出來。聽說薄荷之類的東西會讓人陽痿的。
「藥味。」林其岳也聞到了。不過顯然陽痿什麼的只是謠言。他捏著江彥云的乳尖輕笑。
「……」林其岳笑的時候,填滿自己體內的那個器官也在震動。光這樣就讓江彥云飽受刺激,臉紅心跳直冒汗。
不過他還是不敢動。
車子裡很暗,林其岳的手指摸索上來,愛惜地捧著他發燙的臉頰,用指尖在他眉梢、眼尾、額角和鼻頭上蹭來蹭去,打磨似地畫圈圈。
大概被摸得很癢吧,江彥云肩膀輕輕縮了一下,發出他特有的哼哼聲。
他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渴望得想要一口吞下去,讓人妒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其岳收回手指,重新摟住他,毫不意外地又聽見幾聲喀喀輕響。
他這副書生身體實在是挺破爛的,看來的確該對他輕一點,不然哪天激動起來,說不定真的會把他弄壞。不,應該要協助他鍛鍊,或是進補什麼的……
「其岳……你在怕什麼嗎?是嗎?」
傳進耳裡的聲音既悅耳又溫柔。林其岳怔了一下,接著點點頭。
「嗯。」
「你怕什麼?」他問。
「我怕改變。人只要一變,就忽然像陌生人一樣。那種感覺很可怕。」
「可是人都會變。」
「嗯,我知道。」
不只是人,萬事萬物都會變。他見過太多了。
在神的面前發過誓一輩子深愛父親的母親會變;她愛上別的男人,拋下他們父子。曾令他引以為傲的、溫文優雅的父親會變;他變得暴戾多疑,酗酒而且動粗。
和樂的家庭留不住。一見動心的戀愛感覺也留不住。在和室裡共度的那個夏天,最後也一樣留不住。
於是他努力地回想、努力地記憶,努力地保留任何留得下來的東西──但連他自己,都在不斷得到和失去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地變去。
他已經不再追求或奢望了,卻還是恐懼。
「傻瓜啊你。這種事誰都會怕的……怕就怕,也不會怎麼樣啊。」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啦。」
摸黑吻上對方那張稍嫌囉嗦的嘴巴,林其岳現在害怕的是別的東西。
這個人是不會變的。這個十八歲時就婆媽到像個老頭的男人是不會變的。他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在生活的挫折中變得懦弱、猶疑、沒有自信,但骨子裡永遠是那樣堅強而溫暖。
被楊胤舟甩掉的那天早上,他回到家,走進和室,突然想起江彥云勸他的那句「養成這種習慣,你要怎麼得到幸福」,前所未有的痛苦霎時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火上加油。
那不是他的習慣。
他只是捨不得忘不掉放不下而已。如果要像那些輔導人員說的那樣,忘掉過去的美好才能迎接新的幸福,那他寧願不幸福。
「其岳?」
他收緊手臂代替回應,把臉埋進江彥云貼著藥布的頸窩裡。
被擁抱被安慰被親吻時,他真的高興到快要崩潰。他沒想過作了十幾年的夢會有成真的一天。
得到再失去的確很痛苦。十一年都這麼輕描淡寫地過去了,在一起之後他卻連短短幾天的分離都無法忍受。
江彥云出差那二十天對他來說根本就像身在地獄。吃什麼都沒味道,做什麼都不對勁,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寂寞,想念得快要死掉。
但是再怎麼想,時間也不會因此加快。
想到沒得想了就只好什麼都不想。他不在,整個世界就關了起來。
溫熱又清涼的藥味不斷鑽進鼻腔。
此時,林其岳突然意識到懷中偏高的體溫,以及正緊密包裹住自己欲望的灼熱觸感。鞭苔般的滿足和痛楚一陣一陣落在胸口,比過去任何一次肌膚相親都還要強烈。他突然眼眶一熱。
他用全身的力量把江彥云按壓在自己身上,渾然忘記剛剛才提醒過要小心對待這個體能不佳的老頭子。
「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林其岳抽動著渴望到發痛的下半身,動作愈來愈狂暴。
「不會有那種事啦。」
江彥云吃力地小聲回答,然後有一聲沒一聲地胡亂呻吟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