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不健全(四)


  你對朋友真的很不錯,什麼事都肯幫忙,可是就是神經有點大條吧……欸,說神經大條又怪怪的,好像也不能這樣講……怎麼說呢?總之,你不太會問別人的私事,這樣是不錯,可是有時候心情不好想要聽朋友囉嗦幾句時,一遇到你就悶了,會覺得他媽的這小子會不會太酷了點……。

  

  風雨持續了一整晚,歐陽新腦中的思緒也混亂了一整晚。

  大約二點時,客廳的燈熄了,歐陽新聽見端木泱慢吞吞的腳步聲,走過自己門前,回到房間,然後很輕很輕的關上門。


  風雨大到什麼都聽不清楚,但卻又覺得四周靜到了極處,靜到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要向外湧出,填滿整個房間。

  歐陽新不停地思考著剛才那種恐怖的衝動應該叫做什麼名字。

  是性欲沒錯。

  但,怎麼會是性欲……怎麼會有性欲?

  在床上翻來覆去滾了大約有二十公里,愈想愈睡不著。一方面是因為上面的頭在煩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下面的頭在叫囂。

  可惡……其實可以伸手自己解決,幾分鐘就能換來一夜好眠,但只要一想到在隔壁房的端木泱,想到他淋著雨進門的樣子、想到他咬著嘴唇脫下風衣露出身上瘀痕的樣子、想到他伸手拉浴巾時皺眉的樣子、想到在幫他擦頭髮時他低垂著的頸子一下子變紅的樣子……愈想身體當然愈躁熱,但也愈想愈無法把手往下伸。

  歐陽新在床上攤平四肢,兩眼盯著天花板。

  就算做得到又怎樣?真的能夠比較好睡嗎?做了,腦裡的困惑也不會因此消除,只怕還會再添上一筆罪惡感,然後明天早上就真的沒臉從房裡踏出去了。

  風聲颯颯,雨聲嘩嘩。

  首先,得想清楚才行。

  想清楚為什麼對端木會有那種衝動,想清楚為什麼看到那個學長在端木身上留的痕跡就生氣,想清楚為什麼自己被朋友稱為「大條」的神經開始愈變愈纖細……。

  「小新……」

  「!」

  「小新,該起床了,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早餐』就吃泡麵吧……哇!」

  歐陽新睜開眼,就看見端木泱清爽的笑臉離自己好近好近,近到一時之間以為在做夢……手忙腳亂的翻身坐起,肩膀撞翻了端木泱捧在手裡的泡麵,熱呼呼的湯和麵全往端木泱身上潑去。

  「好燙好燙!」端木泱慘叫一聲就衝出門外,接著傳來蓮蓬頭洒水的聲音。

  歐陽新一邊暗咒自己,一邊隨手拿起一件乾淨的T恤,跟著跑進浴室裡。

  蓮蓬頭的水花不停洒在端木泱身上,他一臉難受的偏著頭,讓水流從T恤領口往下流去。

  歐陽新愣住。「你怎麼穿著衣服沖水?」這樣沖法,不止上衣全部溼透,連底下穿的長褲都一起弄溼了。

  端木泱狠狠瞪來一眼:「你應該先說什麼?」

  「……對不起……」歐陽新萬般愧疚的低下頭。

  「呼,還好我沒等水燒開就迫不及待泡下去……」

  耳中飛濺的水聲滴滴答答,在狹小的浴室裡構不成回音。當歐陽新抬頭看見端木泱的T恤已經完全貼在身上時,他不假思索伸出手,想幫他把T恤脫掉。

  「你幹嘛……」端木泱避開身子,皺起了眉。

  「脫下來再沖,看一下有沒有燙傷。」歐陽新再次伸手拉住那件已經完全服貼在端木泱身上的T恤下擺。「把手舉高。」

  「……我自己沖就好,你出去啦,會弄溼……」

  端木泱嘴裡在嘀咕,卻放下了手上的蓮蓬頭,乖乖舉高手臂,讓歐陽新幫他把那件吸飽泡麵湯頭的T恤輕輕脫下來。

  T恤離身後,端木泱像小狗一樣甩了甩髮,再次打開冷水往身上洒。

  右肩到右胸的皮膚都微微泛紅,看情形應該不太嚴重……歐陽新伸指輕輕戳著那幾處泛紅的地方,問道:「這樣摸會痛嗎?」

  「……有點……你……」端木泱整個人都僵直了。「你不要摸啦……」

  端木泱泛紅的肌膚在冷水沖刷下漸漸淡了顏色,而沒被燙到的脖子耳朵臉頰卻一下子紅了起來。

  歐陽新收回手指,看著端木泱以侷促的動作在浴缸邊緣坐下,然後別開臉面向牆壁,再也不轉回來了。

  那對紅豔豔的耳朵從紮起的捲髮下露出,卻不是轉過頭就能藏住的。

  歐陽新把夾在腋下的乾淨T恤往架子上一放,輕聲說道:「這裡有乾的T恤,等下可以先穿。」

  端木泱含糊的「唔」了一聲。

  「那我出去了,你不要沖太久,如果還會痛的話就要抹點藥。」

  這次連個「唔」都沒有了,歐陽新看著他的背影等待回答,卻只看見他輕到不能再輕的點了點頭。

  退出浴室之後,歐陽新回到自己房裡,清理著翻倒在地上的泡麵,從廚房提水換水時經過浴室,那扇門一直緊閉著,沒有打開。



  地上的麵條麵湯都清理乾淨了,但空氣裡仍飄著濃濃的泡麵香。

  歐陽新坐在床沿,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剛剛在浴室裡看到的景象。

  今年夏天熱得恐怖,但在最熱的那幾天,就算他和阿涂都在屋裡打著赤膊喊熱了,端木泱也依然把T恤牢牢的穿在身上,頂多褲子從長褲換成五分褲。

  他第一次看到端木的裸體,T恤下的身體跟那張臉一樣白。

  歐陽新用力嘆口氣,把臉埋入膝蓋中,沒多久又抬起來。

  端木其實不矮,只是偏瘦的身材加上那張跟年齡性別無關的臉,讓他整個人顯得比一般男人小了一圈。

  但他無疑是個男人,是個跟自己一樣的男人。

  歐陽新拉開領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很沮喪的鬆手讓領口彈回原來位置。

  一扯脫那件充滿泡麵味的溼T恤,就看見昨天驚鴻一瞥的吻痕、指痕、繩痕,以放肆的紅豔和囂張的姿態分布在端木泱胸膛、肩膀、腰際上。

  那一瞬間,歐陽新只想拿頭去撞牆,想立刻把那些痕跡一點不留的統統擦掉。

  或者是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唇壓上去,把那些痕跡統統蓋掉。

  你不要摸啦……歐陽新閉上眼,想起一邊囁嚅一邊轉身沖水的端木泱,微駝著背坐在浴缸邊緣上,半邊裸背朝著自己。

  後腰上有三個淡淡的紅點──是香煙燙出來的疤。

  那是什麼疤?為什麼會有那種疤?為什麼會燙在那種不脫衣服不會露出來的地方?端木他又不抽煙……

  當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時,歐陽新抬臉起身,才發現自己剛才顏面扭曲得連眼淚都要擠出來了。

  揉著微潤的眼眶走出房間,就看見端木泱穿著那件過大的T恤,一邊揉鼻子一邊快步經過,歐陽新連忙伸手把他攔住。

  「被燙到的地方怎麼樣?已經不痛了嗎?」

  「嗯。」端木泱放下揉著鼻子的手,打了個噴嚏。「我沖了很久……」

  剛剛隨手拿進去的T恤是自己的,穿在端木身上果然嫌大。歐陽新低頭看著端木泱從領口露出的鎖骨,一次又一次的確認──那的確是屬於男人的線條。

  「你要不要再泡一碗?我房間裡還有,我去拿出來。」

  大概是沖水沖太久,有點著涼了。但即使帶著鼻音,端木泱的聲音仍是低沉清脆,是屬於男人的音色。

  「肉骨茶麵可以吧?」

  講話時,尖尖的喉結在他頸間上下移動──歐陽新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塊突起,霎時間出了神。

  端木……是男人。

  那麼可愛的那麼脆弱的那麼讓人生氣的端木泱是個男人。

  「小新,你發什麼呆?」

  「呃。」

  幾滴冷冰冰的水珠甩到臉上,歐陽新回過神,看見端木泱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

  「幹嘛一直盯著我脖子看……你到底要吃什麼麵?」

  「隨……便。」

  「那就隨便。」端木泱轉身跑回房裡。

  寬肩窄腰,是男人的背影沒錯……歐陽新靠在門沿上,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喜歡著這個男人。

  才會對別人留在他身上的痕跡無法忍受。

  才會覺得他可愛覺得他脆弱,覺得他的一切都令人生氣。

  當端木泱拿著泡麵走回來時,就看見歐陽新紅著耳朵把臉靠在門沿上,緩慢的上下移動,像大象靠著樹在抓癢。

  「……你在幹嘛?」

  「啊。」歐陽新連忙站直,茫然的臉上有點熱度。

  端木泱笑著把泡麵遞給他。「吶,自己去泡。」

  「喔……」

  歐陽新接過泡麵,注意到端木泱把紮起的頭髮放下來了,大概是因為剛剛被水噴溼了的關係。

  「……小新?」

  端木泱愣住,貼在臉頰上的溼髮被歐陽新伸指一一撥開。

  「頭髮都黏在臉上了。」
 
  「……。」

  端木泱沒有像上次那樣往後閃躲。

  歐陽新俯視著他,看著他的臉在自己的指下慢慢變紅,看著他雖然想要裝作若無其事但已經全身僵直得有點發抖的樣子。

  把那幾撮微溼的捲髮往旁撥開,讓那張愈來愈紅的臉整個露出來。歐陽新知道眼前的端木泱不是真正的端木泱,他還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還有其他模樣是自己沒看過的。

  「可是……」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嗯?」

  撥著頭髮的手移到端木泱後腦,牢牢托住那圓圓的顱骨。

  掌心傳來的觸感讓歐陽新聯想到小鳥的腦袋。他想也沒多想的俯下身子,直接吻上端木泱的嘴唇。

  大門打開了。

  歐陽新還來不及嚐出這一吻的味道,被吻住的端木泱也還來不及產生驚訝之外的反應,全身溼透的阿涂走進屋裡,放下扛在肩上的腳架,走過來拉開歐陽新,往端木泱的臉上一拳揮去。

  砰。

  以阿涂高大的體型來說,這一拳並不重,但端木泱彷彿自暴自棄般把自己順勢狠狠往後撞,背脊在木門上撞出悶響。

  端木泱撿起眼鏡握在手裡,抬臉望向阿涂,嘴角被牙齒咬破,微見血色。

  阿涂俯視著他,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你要墮落到什麼時候?」

  「我什麼時候墮落過?」端木泱的臉上沒有表情,語氣淡淡的。

  「現在。」阿涂往牆上捶了一拳,這一拳沒有克制力道,收回拳頭時五指指節擦破好幾塊皮。「你自己墮落,不要拖別人下水。」

  不要拖別人下水。歐陽新恍然,立刻大聲插嘴道:「是我!」

  阿涂轉頭望向他。

  「是我……是我去吻端木,不是他來吻我,他是被我……強迫的。」

  歐陽新有點結巴,低著頭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他以為會揮過來的鐵拳──阿涂一言不發的轉身進房,用力摔上了門。

  「這層破公寓總有一天會被他拆掉。」端木泱慢慢站直,伸舌舔了下嘴角的傷,隨即痛得倒吸一口氣。

  歐陽新愣然看著端木泱帶傷的臉上露出微笑,那兩片剛剛被自己吻過的嘴唇好像一下子失了顏色和溫度。

  「趕快去泡你的麵。」端木泱指指歐陽新抱在臂彎中的那碗泡麵,然後掐著下巴轉身開門,有點搖晃的走進房間,把房門完全關上。

  歐陽新抓了抓頭,走進廚房拆開泡麵,沖下熱水的時候才忽然想到──端木會被打完全是因為自己吻了他,但他不但沒怪也沒罵,連那一吻,也沒有任何後續反應?

  泡麵的香味飄進鼻腔。

  還泡個什麼鳥麵!歐陽新啐了一聲,快步離開那碗泡麵,跑到端木泱的房前敲門。

  「端木,我可以進去嗎?」

  「……不要比較好。」

  歐陽新一陣緊張。「為什麼?你在生氣?」

  「不是啦……我在抽煙……」

  聽見房裡傳來的回答,歐陽新立刻轉開門把。裡面的煙味沒有想像中濃,因為端木泱開著窗,靠坐在窗框上,迎著還沒完全過境的風雨抽他的煙。

  「唔。」端木泱看向門邊,轉過臉龐的瞬間,表情委屈得像是正在哭泣。

  但他並沒有在哭。

  端木泱左邊顴顴骨出現了淡淡的瘀痕。當歐陽新看見端木泱有點無措的垂下挾著煙的手指並試圖朝自己微笑時,罪惡感和心疼的感覺同時壓得他喘不過氣。

  反手帶上門,歐陽新走近窗邊,低著頭說了一句「對不起」。

  才覺得喜歡這個人、才覺得要好好保護他,下一秒就害他受傷。

  端木泱漂亮的長睫眨了兩下,歐陽新才發現他沒把眼鏡戴回去。

  「你幹嘛對不起?」端木泱很流氓的從齒縫中吐煙,拿煙的手勢像在拿毛筆,燃著的煙頭幾乎要藏進掌心。「該來道歉的是那個死禿頭吧?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是我吻你。」

  端木泱的臉色一下子由白轉紅,他轉頭面向窗外,把煙湊近唇邊囌囌嘶嘶的吸吐了幾口之後,才轉回臉來,搖頭道:「他就是會怪我,不管是我吻你還是你吻我。」

  「他只是誤會了……」歐陽新企圖打圓場。

  端木泱又搖了搖頭,身子從窗框上滑下,整個人軟綿綿的靠牆坐在地板上。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打我嗎?他說我把你拖下水,他覺得是我誘惑你來吻我……好吧就算是我誘惑你,也要你願意才有戲唱,可是他就會覺得是我的錯。」

  端木泱伸腳勾來矮桌下的煙灰缸,左手將那乳牛造型的陶磁製品抱進懷裡,右手把煙往煙灰缸裡用力按熄。

  歐陽新看著端木泱把煙頭扭了又扭壓了又壓,心裡很難受。

  「端木,阿涂他……」

  「不要幫他找好話,反正你也編不出來。幫我拿。」端木泱伸手指向矮桌,歐陽新轉身把桌上那個印著黑色R字的白色煙盒和打火機一起拿給他。

  「我不是要幫他編好話,但我想他對你沒有惡意……。」相處這段時日,歐陽新感覺阿涂是個正直而有原則的人。

  端木泱仰頭望向歐陽新,等他在自己身邊曲膝坐下之後,才回答道:「阿涂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被他騙了,他心機根本重得很──頭髮明明早就長出來了,還一直戴著頭巾,分明是想讓我一看到那條鬼東西就對他產生罪惡感。」最討厭的是居然還有效。

  「咦?」所以說阿涂的「禿頭」不是天生的?有所謂的兇手?

  「我們高中就認識了,他那時候又膽小又遜,什麼事都要靠我罩。」端木泱垂下眼睫,從煙盒裡敲出一支煙。「到底是從什麼時開始立場交換的呢……」

  想著想著入了神,端木泱把頭靠在牆上,煙也不點了,手臂架在膝蓋頭,任那支挾在指間的煙隨著無力的手腕左右晃盪。

  歐陽新沒有接話,聽他繼續往下說。

  「小新,我很難過。」平板的語氣像在喃喃自語。「十年的交情,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已經定型沒得改了,我就是會找麻煩,就是愛惹事,就是……自甘墮落……好難過啊……」

  端木泱的聲音有點啞了,說到此處,又露出剛才歐陽新進門時看見的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那副表情令歐陽新難以忍受。

  最令他難以忍受的一點,是端木泱嘴角硬要扯起的笑意。

  端木泱點起煙放入唇間,又駝彎了背脊,吸煙吐煙的模樣看起來很頹廢。「吶,小新,你覺得我墮落嗎?」

  歐陽新心跳猛地加快,眼光不由自主的移向端木泱的手腕,那觸目驚心的繩痕經過揉藥按摩,已經淡了許多。

  他墮落嗎?

  墮落的人至少看起來是快樂的。

  他只覺得他寂寞。

  見歐陽新搖了搖頭,端木泱笑出聲音,仰頭看著冉冉上昇的煙霧,輕輕說道:「對嘛,你就不會,只有他這樣看不起我。這次絕對不原諒他,除非他跪下來道歉……」

  「端木,你不是很難過嗎?為什麼硬要笑?」

  端木泱一怔,好一會兒才苦笑著吐出一句:「有沒有人說過你神經很大條?」

  歐陽新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好跟著吶吶的回道:「……常常有人這麼說。」

  聽見他的回答,端木泱撐高身子,把臉轉向窗外。「我本來一個人在房間裡抽煙,不必硬擠笑臉,是你自己要進來的,我也有叫你不要進來……」

  「你想哭就哭啊,我又不會笑你。」

  「我沒有習慣哭給別人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想哭就應該哭出來,生氣時也一樣……」歐陽新把他拉離窗戶,伸手抹著他被雨沾溼的臉,皺眉道:「要是阿涂真的跪下來跟你道歉,你會告訴他你很難過嗎?你會叫他不要再這樣看待你嗎?」

  端木泱悶不吭聲,抿緊了嘴唇。

  歐陽新嘆了口氣,拂開擋在他臉上的最後一根髮絲。「你不會說,也從沒說過,對不對?」

  意識到歐陽新溫熱的指尖在自己被打痛的顴骨上來回摩挲,端木泱有點難耐的閉上了眼,賭氣般小聲回了句「說了又能怎樣」。

  見那張燃點過低的臉又開始變紅,歐陽新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說了他才會知道你有多難過,然後讓他跟你一樣難過啊。這種事一定要說,你有多痛,就讓他跟你一樣痛,朋友要這麼當才對。」

  「呃?」端木泱睜開眼,看見歐陽新收回了手指,露出微笑。

  「這樣才叫義氣,對阿涂也比較公平。」

  「……。」義氣?

  外面忽然傳來大門重重關上的聲音,房裡的兩人對望了一眼。
 
  「他出門了。」不是才剛回來?

  「嗯……」端木泱吸了口煙。「我猜他出去買肯德基了,買回來賄賂我。」

  每次兩人有衝突,阿涂都會去買肯德基外帶全家餐回來拐自己跟他和好……想到這裡,心裡的痛楚似乎能夠減輕一點。

  「你說過要他跪下來道歉的,可別忘了。」歐陽新提醒道。

  「……我知道……」

  「他打了你一拳對吧?你要記得打回去。」歐陽新伸手握拳,拳頭朝上,拳背向外,垂直往上比了一下。「你比他矮,所以要用這種手勢打,打下巴。」

  端木泱瞠目看著一臉平靜的歐陽新。「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如果他夠朋友的話,就會乖乖讓你打,而且還會感謝你願意打他。」歐陽新面色凝重。「可以的話,最好再對他大吼大叫罵髒話。」

  「大吼大叫我是會啦……」可是只有喝醉時這樣鬧過。端木泱完全呆住了。

  「試試看,真的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見他發愣,歐陽新忍不住又伸手摸他臉頰。

  「他如果知道你這樣教我,一定會來揍你。」

  歐陽新笑了出來。「那最好,我就可以為了你跟他打一架。」

  為了……誰?

  端木泱呆呆的看著歐陽新那張笑得很好看的臉,隔了二秒才發現那張笑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近到快要看不清楚了。

  「小新,你在幹嘛?」剛剛撫著臉頰的那雙手,現在很堅定的固定住他的頭。

  「剛剛被打斷了,我想……想再吻你一次。」

  「可……」可是我沒答應……。

  歐陽新低頭壓上端木泱的嘴唇,不理會他小小的抗拒,仔細地調整臉頰相合的角度,吻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還燃著的香煙掉到地上了,會燒到地板……。

  「小、小新,等一下。」趁著喘氣的空檔,端木泱連忙開口制止。

  「……再一下就好了,拜託……」

  歐陽新的回應卻是小孩撒嬌的口氣,伸舌舔了舔端木泱嘴角,接著又是四唇密合,輾轉吸吮。

  不能呼吸了……端木泱用鼻子努力吸氣,吸入鼻腔裡的空氣卻全是煙味,還有歐陽新身上的洗衣精的味道──混著一點點泡麵香。

  端木泱一陣腳軟,伸手扯住歐陽新的衣服,用力推開他。

  「歐陽新!」端木泱喘氣道:「你這是幹嘛?我警告你,我不是可以這樣開玩笑的……你……你知道我是同……」

  「我喜歡你。」

  端木泱整個人僵住。

  歐陽新伸長手臂,輕輕把他抱進懷裡,低下頭吻著他的前額和臉頰,又說了一次。

  「我喜歡你,我不是開玩笑。」

  「你……喜歡我?」端木泱雙手擋在歐陽新胸前,連聲音都微微抖著。

  「嗯。」

  抬眼往上看去,歐陽新的表情有點恍惚。端木泱不知所措的推推他,哪知這一推,身體就被抱得更緊,那張恍惚的臉又往自己壓了過來。

  「我喜歡你。」

  抱著,慢慢吻,歐陽新的體溫忽然變得很高,動作和表情就像在夢遊一樣。

  感覺到歐陽新的勃起抵在腰間,熱熱的嘴唇貼在唇上,端木泱臉紅紅到頸根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第一次遇到這種的……告白的話,不是應該要等人家回答嗎?哪有這樣直接撲上來張口就開動的?而且……而且還一臉「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的表情。

  端木泱像用盡最後一口氣般悄悄閉上眼睛,任歐陽新為所欲為的吻過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我喜歡你……歐陽新喉間的呻吟彷彿還在重覆這四個字,但咬字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溼熱的嘴唇一路舔吻,沿著頸動脈下滑,端木泱輕輕哼了一聲,伸臂攀住歐陽新肩膀。

  頸間的親吻開始帶上啃咬,他整個人被緊緊抱起,雙腳幾乎離了地。

  當歐陽新的手掀起T恤下擺伸進來時,端木泱睜開眼睛,扯了扯他的頭髮。

  「小新。」

  「……?」歐陽新從端木泱頸窩中抬起頭,情欲迷離的眼中寫滿了疑惑。

  叩叩。

  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敲門聲傳入耳中,端木泱尷尬的笑道:「炸雞好像買回來了。」

  歐陽新全身一跳,神色由茫然一下子切換成驚嚇。當察覺到自己一手攬著端木的腰、另一隻手還停在他T恤下面時,本來就微紅的臉色更是瞬間爆紅。

  然而,掌心傳來的溫暖膚觸,卻讓他怎麼也捨不得把手抽出來。

  在兩人對望的數秒中,敲門聲仍在持續。

  這樣算是從激情中清醒過來了嗎?

  歐陽新的表情由恍惚轉為驚恐再轉為害羞,端木泱全部看在眼裡。但即使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化多端,那雙抱住自己的手仍然沒有任何想要鬆開的跡象,從剛剛就抵在自己腰上的東西也依然抬頭挺胸意氣昂揚。

  端木泱知道剛才的擁抱和親吻對歐陽新的刺激有多大。因為自己也一樣。

  一直等不到回應的敲門聲此時停了下來。

  「小新……」端木泱紅豔的臉很迷人,被舔得又軟又潤的唇含著微笑,很小聲很小聲的說:「我們出去……吃炸雞。」

  「……。」除了你之外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吃。歐陽新很想這樣回答,但結果還是沉默著放開了在端木泱身上擁抱和撫摸的手。

  端木泱後退一步,用力抹了抹臉,像是想把臉上的紅暈連同情欲給抹掉,接著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煙,丟進煙灰缸裡。

  拉開門把時,端木泱回頭對歐陽新一笑,伸出右臂握了握拳,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歐陽新在原地杵了二秒才想起要跟上去,踏出房門時,就聽見客廳裡的端木泱用很冷靜的聲音叫了聲「阿涂」。

  阿涂扁扁的聲音相當不自在。「端木,我很抱歉……」

  然後,歐陽新看見端木泱細瘦的手臂垂直往上揮,不偏不倚的朝阿涂下巴擊出了一記重拳。

  「……。」

  真、真的做了……歐陽新嘴巴微張,看著端木泱一邊甩手一邊罵:

  「死禿頭,這一拳還不足十年的份!你幹嘛要一直瞧不起我?幹嘛要覺得我很墮落?幹嘛要覺得我什麼都在逞強?」

  阿涂彎腰駝背的摀著下顎,痛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還口齒不清的回嘴:「你本來就愛逞強,想哭的時候就笑,嫉妒的時候裝寛大,說你逞強還客氣了,你根本是自虐狂……嗚!」

  端木泱氣得咬牙,又往阿涂用手摀住的下巴揍了一拳。「剛剛不是才說你很抱歉,現在又這樣說?那你道個屁歉啊!沒誠意!」

  阿涂慢慢站直身子,放下了摀嘴的手。

  「我只是討厭看你那麼勉強自己。」

  把心意藏起來,把背脊折彎,把眼淚吞回肚子裡,不讓人看見。

  在這樣的人身邊看了十年,任誰都要心痛。

  端木泱叉起腰,看著阿涂臉上難得流露出的焦躁和落寞。「我沒有勉強,那都是心甘情願的……還有你說的墮落也一樣,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至於學長,我已經決定不再繼續跟他見面了。」

  「真的?」

  「嗯。」

  聽見肯定的答覆,阿涂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因為被揍而駝彎的背就顯得更彎了。他垂著頭沒多久,又忽然抬起,眼光射向站在一旁的歐陽新,接著又看向端木泱。

  「那……你們呢?」大概是目擊室友接吻的畫面太過震撼,這句問句有點結巴。

  「我們的事……會自己解決,你別管。」端木泱別開了臉。

  「嗯,總之剛剛是誤會……」歐陽新也別開了臉。

  眼前兩個人同時臉紅是怎麼回事……阿涂摸了摸疼痛不已的下巴,感覺如坐針氈。

  嘖。

  「那,來吃炸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