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來,歐陽哲每天都在想。
不管打三國無雙時畫面上出現的敵軍是哪一方,他心中真正想要攻佔的對象只有一個。
滿腦子塞著色情的念頭,興奮著、忍耐著,想了二個月──個頭!
從地上做到沙發上又從沙發上做回地上,好不容易結束洗完澡倒回床上睡到一半又被鬧醒再做,歐陽貪得無饜的程度太恐怖,別說想了二個月,就算說他想了二百年也一點都不會誇張。
「……。」
全身都很痛。
齊宇衡抱著枕頭,趴在床上整理著填滿胸口的惱怒。因為過度興奮及忍耐而脫力的身軀無法承擔發怒的後果,他只能不停地慢慢吸氣,重重吐氣,試圖藉著其實一點用都沒有的深呼吸來撫平情緒。
為什麼會在做愛後感到如此強大的憤怒?
八成跟身邊那個人的態度有關。
「嘶──」
「歐陽哲,要抽煙的話請換個地方,離床舖遠一點。」
「嗯?」歐陽哲輕挾著煙,轉頭望向癱在床上還不能動彈的人,笑問:「為什麼?」
「為了公共安全。」看都不想看他。
「……嗤。」歐陽哲輕笑一聲,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把煙拿離開了點。
「……。」齊宇衡絞著被單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就算是事後煙也別倚在床頭抽啊這混帳!一個倚在床頭抽煙的半裸男人加上裹著被單蜷縮在一旁的自己,這構圖怎麼看都像是古今中外都演過八百遍以上的肥皂劇啊……
想像著純潔花朵被玷污的畫面和那接下來的命運,齊宇衡有種好哀傷的感覺。
按照劇情,抽著事後煙的男人接下來會用平淡到近乎無情的語氣,對身邊憂鬱的性伴侶說出那句經典台詞──
「你可別想藉著肉體關係栓住我啊。」
我會負責的──嗄?
癱在床上的人霍然睜大眼睛撐起身子,不可置信的望向正對著自己笑出一口白牙的──性伴侶。
「你說什麼?」
字數的差距太大了,這不是單純用「聽錯」或「說錯」可以矇混過去的。
看見齊宇衡刷白的臉色,歐陽哲收起笑容側開了臉,垂下其實很長的睫毛。
「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嗎?那種話,我不想說第二次。」
「第一次都說了,為什麼不能說第二次?」
齊宇衡緊緊盯著歐陽哲側臉。
其實不必再說一次。歐陽就算在第二次時改口也沒用,話早就聽進去了。
但,很荒謬──比起應該在胸中高鳴的怒火,自己更在意歐陽身上那反常的壓抑感。歐陽的反常不是從現在開始,而是從……從在客廳的地板上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時開始。
「不一定有一就有二吧……你跟我上床,第二次跟第一次中間不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在掙扎?」
「那、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歐陽哲拈熄了煙轉過頭來,又帶上他一慣的燦爛笑容。
「性、性關係方面的情況,當然不一樣……」結巴的同時,氣勢就弱了三分。
「為什麼性關係的情況會特別不一樣?」
「第一次是兩個醉鬼的遊戲,醒來之後誰也不記得,哪能算數?再、再說,男人身上沒有什麼生理結構足以當作童貞的證明,所以,什麼『既然第一次都做了再做也沒關係』之類的推論在男人身上不成立,男人的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樣珍貴!」
一串話蹦出來之後,就看見歐陽因驚訝而顯得呆愣的表情。齊宇衡腦裡氣血上湧,一半是羞慚一半是狂怒──自己被三兩下轉移話題就算了,還辯論得那麼認真是怎樣?
「……。」
歐陽哲嘴巴張闔著,但他講話的聲音微若蚊鳴,根本聽不見。
算了,也沒有聽見的必要。
齊宇衡「砰」地一聲趴回床上,又沮喪又懊惱又不知所措,連發怒都沒有力氣。
「不要我再說一次了?」歐陽哲探過身子,歪著頭端詳齊宇衡的表情。
「不要了……我有聽見,一次就夠了。」閉上眼睛,努力讓表情持平。
連罵他都不想。
因為,是自己衝過去按上大門的,是自己留他下來過夜的。
就算那是歐陽耍的手段、佈的陷阱,也是自己要中招、自己要跳進去的。
就當作跟三個月前那個酒醉的夜晚發生的「第一次」一樣,做過就算了,忘光光就好──不過,明天醒來,已經沒有三國無雙可以打了。
全部武將傳都被歐陽玩到破關了。
「宇衡。」
「嗯?」
齊宇衡緊皺著眉,拚命抿住嘴唇,只能用鼻音回答,連「幹嘛」二個字都無法開口──因為這時只要嘴唇有任何動作,就會壓不住兩邊嘴角因委屈而下垂的非自主反應。
兩人沈默了半晌,歐陽哲的指尖輕輕落在齊宇衡臉頰上。
微糙的膚觸在頰上來回撫著,動作小心得讓人火大。
齊宇衡深深吸了口氣,才有勇氣睜開眼。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側躺著的歐陽正面對著自己,彼此距離近得幾乎藏不住任何情緒。
「宇衡,你看起來快哭了。」
「誰會哭啊。」
齊宇衡眉頭皺得更緊,心裡在吼叫。
歐陽哲,你神經病,你自己看起來才真的要哭了。
似劍的眉朝中間扭曲得很苦瓜,如刀的眼瞇到只剩平常的一半,嘴巴好像想笑但笑得有夠難看,連鼻翼都在微微掀動。
醜死了,你知不知道?還有臉說我想哭?
「別哭,就當我沒說好了。吶,別哭啊……」
「就說我沒有要哭了……」
說得容易,說了就說了,當作沒說?就算放的是屁也會臭一陣子吧?
被歐陽一把攬過貼在胸前,那低低啞啞的安慰聲好像就從歐陽胸口發出來一樣,直接傳進齊宇衡耳裡,沉進他胸腹,緩緩滲進四肢百骸。
「不要哭,當我沒說過,沒說過。」
「……你煩不煩啊……」
哼,聲音都在抖了,到底想哭的是誰啊……額頭抵著歐陽單薄卻結實的胸膛,齊宇衡用力把雙手按在自己腿側。
「噓,不要哭……」
感覺到歐陽的手臂不停在自己頭上背上輕輕摩挲著,齊宇衡咬住下唇,眼角鼻端止不住地泛酸。
「哼……」
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
原來他喜歡歐陽,好喜歡。
* * * *
※ 引述《UltraBaka (折!扭!彎曲!)》之銘言:
有什麼理由會讓一個男人在上床之後對對方說出「你可別想用肉體關係栓住我」這種話、而且說完之後,還一副很受傷很難過的樣子?
他的目標一定是妳的身體……小妹妹,醒醒吧!
也許他有什麼苦衷……身懷隱疾(笑)?
我的直覺是,那男人已婚,而他不想為了妳改變他自己既有的生活。
手段,那只是手段而已,要讓妳以為他有苦衷,然後就可以拍拍屁股離開,不留一片雲彩。
他怎樣就別管了,妹妹,妳自愛一點,先去驗孕,如果有了就要早點解決。
「……。」左鍵、右鍵、左鍵、右鍵、左鍵右鍵左鍵右鍵左鍵右鍵。
我不是妹妹……欲哭無淚的看著某電子佈告欄上眾多女性同胞的意見,愈看愈覺得不如不要看,可是齊宇衡還是像著魔一樣一篇又一篇的看下去。
歐陽的目標只是自己的身體嗎?這個念頭讓齊宇衡腦裡浮現白色花瓣飄落一地的場景,害他後頸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用力甩了幾下頭才把那種感覺甩掉。
下一個意見……身懷隱疾?還有一個括弧註解的……「笑」?
網路加上匿名,各種奇妙的發言都有可能出現,到後來連「說不定妳的男人不是地球人,明天就要回火星去了」之類的推測都出現,後面當然也不忘附個(笑)。
笑屁啊!?齊宇衡按按鍵的手指愈來愈快也愈來愈用力,開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同一個標題的文章到後來開始討論起哪個牌子的衛生棉比較好用,也有幾個人在為公共場所該不該強制禁煙而執著的筆戰著。
真的……好後悔,不如不要問也不要看……。一邊這麼想著,手指在左右方向鍵上的來回按壓卻仍是停不下來。
「宇衡,上班打B?」
「嗚哇!」
一條纖細的影子忽然罩住了鍵盤,齊宇衡大驚之下手指一陣亂滑,剛好拍中了不知為什麼要在鍵盤上附加的「Power」鍵,螢幕在十秒內變成一片全黑。
咻嚕嚕嚕……硬碟也停止了運轉。
「沒那麼嚴重吧?」胡寧倚著OA隔板,臉上掛著微笑。「我是為勞方著想的主管,偶爾摸魚可以減輕壓力,我不會介意的。」
妳會不會介意跟我會不會心虛是兩回事啊……齊宇衡苦笑著彎腰開機,心裡在淌血──科技總是這麼沒有人性,排了一個早上的檔案報銷了。
「胡姊,有什麼事嗎?」
「新書出來了,這本成本比較低,所以員工一人送一本,喏。」
從胡寧玉蔥般的手指中接過嶄新的書本,齊宇衡心裡「咚」地一跳。
《妳該怎麼辦──女人如何面對愛情中的欺騙與背叛》。
齊宇衡有種被揭穿了什麼的感覺,他用力假笑著,抬頭望向美麗的上司。
「胡姊,這這這種書我不、不需要……吧?」
……其實蠻需要的……不!我又不是女人!我也沒有面對愛情中的欺騙與背叛啊!不不不不不需要!
「別把頭搖成這樣,看看無妨嘛,還蠻有趣的。」胡寧掩唇嫣然,不認識她的人如果看見她這種笑容,十個有九個會被騙住。「裡面很多真實事例,看那些女人被欺騙玩弄之後還要努力走出傷痛活出光明並且說服自己去原諒傷害她的人,那種心境上的轉折很爆笑耶。」
「爆……」爆、爆笑嗎?
不知要接什麼話才好,齊宇衡掛著僵硬的笑,重新打開剛剛做到一半的檔案。
果然,剛剛沒有儲存就不小心關機,檔案回復成今早開始排版之前的進度了。好虛脫……這個禮拜的工作效率一直很糟,現在連不太用腦的排版都做得這麼不順。
見齊宇衡呆瞪著螢幕嘆氣,胡寧彎身輕拍他肩膀,問道:「你這禮拜心情不好?」
「……是不太好……」唉。到底是在不好個什麼鬼?
「撐一下,再一個小時就下班放假了,週末好好休息。」
「……。」
又是週末啊……。
上個週末,二個人醒醒睡睡的混沌到隔天快中午,清醒後根本無話可說,也沒有電動可打──也沒那個心思打──後來,歐陽接了一通公司打來的電話,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離開時,也只有一句「再見」而已。
今天星期五。
三國無雙全破了,該做的不該做的也全都做過了。
那今天,歐陽還會來嗎?
還會像上個星期上上個星期上上上個星期一樣,帶著零食和無辜的笑容來按門鈴嗎?
來了的話,要請他進門還是要給他一拳?
沒來的話,沒來的話,沒來的話……?
「宇衡,你的手在抖。」胡寧秀眉微蹙,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沒、沒有……」我的手在抖?抖什麼?
「累的話就不要逞強。」她摸摸他柔軟的頭髮,語氣中帶著擔心。
「嗯,胡姊……」齊宇衡抬起頭,扯出一抹笑容:「妳今天……需要我陪妳等車嗎?」
「今天不用,老闆下午就離開公司了。」胡寧偏過頭盯著齊宇衡──這小子今天怪怪的。
「老闆不在也沒關係,胡姊,請讓我陪妳等車吧……」
不想直接回去──如果可以的話,就陪胡姊坐車回家也好……
「才不要。」
「……嗄?」拒絕的口氣好堅定,而且很有叛逆感。
胡寧雙手交抱在胸前,微抬的下巴有種跩氣:「我是自私鬼,沒那個習慣當別人打發時間逃避孤單的材料。」
「……嗄?」齊宇衡反應不過來,呆愣的任對方伸指戳向自己額頭。
「銷磨時間的方式麻煩自己找,寂寞的男人。」
目送那不輸模特兒的背影飄然離去,齊宇衡有種好悲慘的感覺。
寂寞的男人……。
「嗚。」
* * * *
嘀嗒嘀嗒。
結果,寂寞的男人沒地方銷磨時間,還是七早八早的回到了自己那個不知道為什麼總像少了一個人的家裡。
PS2拿出來之後又放了回去。
卡通頻道在播畫風怎麼看都不順眼的拼命郎約翰尼。
關掉電視之後,客廳裡只剩秒針的聲音。
齊宇衡趴在沙發上,看著歐陽常常坐的那個位置──也是自己被他擁抱蹂躪的位置,整個星期來一邊逃避一邊煩惱的問題,此時避無可避的刺上了心頭。
歐陽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要在做愛之後說出那句鳥話?
為什麼說完傷人的話之後要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那傢伙……怎麼看都很迷戀我啊……還是我誤會了?」
最近,腦裡思考迴路運作時,都會發出像老舊的洗衣機那般轉不太動的聲音,大概是自己慢慢老了,也大概是一次塞太多衣服下去洗了。
吱嘎吱嘎,轉得很不順。
自己真的……誤會了嗎?
「如果不是喜歡我,幹嘛這樣又那樣?」
如果不是喜歡他,那歐陽的行為就是神經病。
齊宇衡長長嘆了一口氣,盯著那塊地板,好想念歐陽坐在那裡打電動的背影。
歐陽哲按門鈴的時間不太固定,有時七點半來,有時快九點才到。
快八點了……前一刻才抬手看過手錶,下一刻又轉頭去看牆上的時鐘。發現自己近乎強迫症般地不停注意時間,齊宇衡一向斯文的嘴裡很不熟練地啐出一聲「幹」。
打了二個月的電動,接吻一次,手淫一次,做愛二次,第一次還什麼都記不得。
怎麼會這樣就喜歡?
雖說是同學,但大學時代的歐陽哲對他而言只是扁扁的一個刻板印象──只動口不動手的那種人,長得好看而社交性很強的那種人,對誰都能擺笑臉,一輩子合不來的那種人。
如果不是那次同學會剛好坐在一起又剛好一起清醒到最後又剛好一起再喝醉,那麼歐陽在他心目中會永遠都是那麼扁扁的一個印象,到老到死都不會變吧?
是那樣比較好,還是像這樣比較好?
「不知道。」也許都不好。
現在很想喝酒……已經很久沒有碰酒了,因為,連續幾個週末,那個酒後亂性的前科犯都會待在自己家。
回想起二個月前歐陽哲又酒醉又狂流鼻血的那一夜,齊宇衡忽然覺得也好懷念。
至少喝醉的歐陽有問必答。
至少喝醉的歐陽在非禮自己時,即使一邊鼻孔塞著面紙的形象跟帥氣絕緣,那專注的眼神在醉意中也是無可否認的深情。
他還嫉妒胡姊呢。
「這樣還敢說不喜歡我?」
齊宇衡憤憤的捶了一下沙發之後,又回想起那天早上自己的問話。
他這麼問:「你喜歡我嗎」,然後歐陽哲回答:「不告訴你」。
好奸詐好陰險。
是啊,誰喜歡誰這種事,不是用「看得出來」可以推斷的,一切都要說出來才算數。
歐陽那時還說,等到自己瘋狂的愛上他時,才會告訴自己答案……嘖!也只是「告訴」,不是「告白」,答案可以是否定的。
即使一切行為都是肯定的,那重量也抵不過一聲否定……人類就是這樣,有了溝通的工具之後,就會忘記工具背後最重要的東西,忘記最初始時為什麼會需要這些工具。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矛盾之處,從上帝破壞巴別塔的建造計劃開始……想著想著就扯遠了,難怪頭愈來愈痛。
那,我就這樣輸了嗎?不甘心、不甘心啊……齊宇衡懊惱得扒抓起頭髮。
頂著一頭亂草,再次轉頭望向時鐘,八點十五分。
「可惡!」
齊宇衡大叫一聲,霍然從沙發上起身,衝回房間翻出上次同學會時發的通訊錄,手指順著連串姓名一一劃過,找到了他要找的名字,撥出了那個電話號碼──
「小毛!我想唱歌,請你發揮長才,去約人!」
「現在?」
「對,現在!」
大概是被命令的語氣激發出潛藏的奴性,也大概是差不多到了該發洩壓力的週期,電話另一端的小毛似乎豪氣陡生,很有精神的回道:
「包在我身上!一小時後民生店見!」
就是這樣!與其一個人掛在沙發上什麼都做不下去活像個深閨怨婦,不如主動找樂子!
齊宇衡志得意滿的掛掉電話之後,在五分鐘內整裝完畢,意氣風發的出門去追求快樂的週末夜晚──
「怎麼只有你一個?」
打開包廂,映入眼中的畫面有點令人心酸,不幸中的大幸是,還好包廂不算大──因為裡面只有小毛一個人,正面露尷尬的拿著麥克風朝門口傻笑。
「其他人都約不到,連一向最捧場的歐陽都說有事不能來……」
呿,怎麼又會提到歐陽?
齊宇衡無法控制自己怨毒的眼神:「小毛,你不是說包在你身上?」
「就是這麼說了,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捨命陪君子啊!來吧!點歌!麥克風可以一人兩支喔……」
「……。」青著一張臉接過麥克風,齊宇衡突然想起某件事。「張小毛,你不准喝酒。」
「咦咦──?為什麼?」
「因為你很容易醉而且還會吐,我不想照顧你。」
「好過份……」
週末前夕的KTV包廂裡,有二個凱子在唱歌。
雖然他們很努力地想要唱熱一點,但在一小時之後,二人的聲音就開始啞了,歌也愈點愈慢,愈切愈快,愈唱愈淒涼……
「人生是,夢的延長……」
一絲絲像夢中風雨,路隨人茫茫……
齊宇衡一邊唱,一邊咬牙切齒的捏裂了麥克風的塑膠殼──
馬的,誰點的啊?
* * * *
帶著有點嘶啞的嗓音和滿腦子懷舊歌曲的旋律回家,轉進巷口時,齊宇衡借著路燈抬手看了看錶──十一點三十九分。
很好,再廿分鐘,這星期五就平安無事的度過了……
「嗯?」
爬上了公寓樓梯,站在家門口摸黑找鑰匙時,腳尖踢到了某種東西。
溫溫軟軟的很有重量感,像是人的身體──齊宇衡整個人毛了上來,連忙跳開半步,按開門前燈,如臨大敵般地望向腳邊。
匡啷。
跳開時,踢滾了幾個喝空的啤酒罐。
「喔……你回來啦……。」
「……。」
正常人要是在午夜回家時看到有個醉漢橫在自己家門邊,應該都會呼叫警察來處理吧?
可是……
可是那是歐陽。
齊宇衡嘆口氣,彎下腰把那高大的身軀用力撐起頂在右肩,然後拿出鑰匙開門。
大概是因為醉了,歐陽哲的體溫高得嚇人,過熱的吐息忽快忽慢的吹在頸間,讓齊宇衡拿著鑰匙的手抖抖索索的在夜風裡晃出了細碎的金屬聲響。
「歐陽……」酒氣衝天。「你什麼時候來的?」
「嗯……等了好久……你沒回來。嗝。」
歐陽軟軟的掛在自己肩上,答非所問。
好久是多久?醉成這樣……。
齊宇衡嘆了口氣,把歐陽哲放在沙發上之後,轉身回到門外收拾散了一地的啤酒空罐。
綠色的塑膠袋也一起丟在門邊,裡面還有一張發票──啤酒是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買的,時間打著八點三十二分。
「八點半啊……」差不多自己前腳出門,他後腳就來了嘛。
也就是說,這個傢伙在門口坐了三個小時。
不知為什麼,又嘆了口氣,齊宇衡關上大門,走到沙發前。
沙發上的歐陽四肢大張癱在上面的樣子看起來好頹廢,臉頰凹了一點,唇色比平常還要白,下眼窩有淡淡的黑圈。
唱歌唱得一肚子鳥氣回來還要照顧醉漢,而且是個害自己煩惱了一個禮拜的醉漢……沒有一腳把他踢出去,大概是因為他在門外等了三個小時的關係吧?
也大概是因為他看起來很可憐的關係。
也大概是因為……自己實在很喜歡他的關係。
仔細端詳著那張有點憔悴的臉,齊宇衡不得不承認有種叫做「心疼」的情緒正在胸口發芽。
嚴格來說,受害者應該是我吧?你這兇手在可憐個什麼勁啊?齊宇衡伸出指頭,原本想戳戳歐陽的鼻子,卻在指尖快碰到鼻頭時改變了主意。
「……。」
黑眼圈……才過了一個禮拜,他看起來怎麼老那麼多?
齊宇衡屏住氣息移動手指,當指腹按上那泛青的眼窩時,歐陽哲吃力的睜開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掀闔著,陰影下的黑色眼珠溼溼的。
接觸到那雙眼睛,齊宇衡忽然發現自己一直被歐陽踩著玩──即使是現在,他醉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了,也還是能用一個眼神輕易的戳痛自己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
收回停在歐陽臉上的手指,齊宇衡輕聲問道:
「要喝水嗎?稍微沖沖嘴巴裡的酒味。」
「……。」
「想上廁所嗎?」喝了那麼多也該想尿尿了。
「……。」
對他的問話,歐陽一律垂著眼睫搖頭以對。
見他的眼睛沉重得快要閉上了,齊宇衡又問:「要睡了嗎?到房間裡,我的床讓給你睡。」
以一個「被欺負」的人而言,這般溫柔已經是買一送三那種程度的大放送了,但歐陽哲仍然只是搖頭──鈍鈍的搖了幾下之後,才口齒不清的吐出一串彼此相黏的文字:
「這裡……就可以了。」
「咦?」
歐陽哲翻過身子,趴在沙發上──就像齊宇衡上次被嫌成「拜拜用的麵龜」的姿勢。
「我睡在這……裡,就這裡……」
語尾剛落,隔不到幾秒,就傳出了平穩的鼾聲。
齊宇衡跪在沙發邊愣了半晌,才苦笑著站起了身子。
「今天怎麼醉得那麼乖?」
齊宇衡回房間抱來棉被為歐陽哲蓋上後,又蹲在沙發旁邊看他的睡相看了好久。看到後來,蹲得腿痠了,才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將客廳燈光調暗,走回自己的房間。
好睏好睏,也好累。
一片漆黑的房間裡,躺平在自己的床上,整副心思卻像靈魂出竅一樣,拼命往客廳沙發上飄去。
唉,自己是真的很喜歡他吧……
明天起床,等歐陽酒醒了,再好好跟他談談。
至於要談什麼……就明天再說。
歐陽今天來了,等了自己三小時,現在就睡在外面……齊宇衡閉上眼睛,放慢呼吸,懷著有點疼痛又有點甜蜜的情緒,緩緩沉入夢鄉。